两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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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打得准,夜闯赵王府

我过去时,大舅舅正与人一人一座坐着说话,那人穿着道袍,胡须不短不长,清瘦肩挺,眉骨连着眼角处红肿一片,年纪约莫四十左右。若没猜错,他就是赵王府里首席谋士孙秀。

嗯,清清瘦瘦,是有些道家仙风的样子。

“让你去拿人,如何把她带来?”大舅舅出声吓斥奴仆,不听其言,又拿出长辈的姿态对我,“如何这个时候来请安?你母亲父亲可安好?”

我看那奴仆有嘴说不出,便直言,“大舅舅安好,听大舅舅说要拿刚才打枣之人,容儿便跟着来了。刚才,刚才是我贪嘴,才打了两杆子,并非有意伤人,请大舅舅莫要责罚。”

大舅舅愣住,与家仆交头一二,确认我所说不虚,转头对孙秀呵呵笑,“孙道人见笑,这是我二妹妹家那个。从小随了其性,娇惯惯的,天天惹事作妖,行事如稚子般。”

孙秀一手轻挥拂尘,一手捂着额头,睁只眼闭只眼,“早听贾后提及,先前还说若是她再长几岁,与贾侍中[1]倒是男才女貌的。如今一瞧,真是活泼惹人开怀。”

“陋姿罢了,道人切莫惯她。哎呀,这包好大。”大舅舅不轻不重看了我一眼,转脸看孙秀眉角越来越鼓,扯着眼睛都变了形,又开始数落奴仆,“大夫一时半刻不到,连伤药也取不来!”最后指着我,“看你作的好事,还不快到跟前来赔理。”

我上前行礼,“是献容不知轻重,误伤了道人,这便给道人赔理。”

孙秀经大舅舅提醒,受伤的眼睛更是疼的睁不开,拿拂尘当手臂阻止我行礼,“无妨无妨,嘶……我若有这般活泼的女儿,疼都来不及,又如何舍得打骂,弼贤侄过了。”

“道人哪里话。”大舅舅呵呵笑,眯了一眼,“我这外甥女调皮的很,我那妹妹和妹夫也是操碎了心,明年就要行及笄礼,连个姑娘的样子还不成。若,若能得道人点拨,以后吃不得苦已是大福。”

孙秀又眯眼看我,“福祸犹如修行,都是要自争自取的,若点拨了,不去争,就是天大的福也未必能享,你说是也不是弼贤侄?”

大舅舅盯我一眼,似下定决心,呵呵笑,“能得道人点拨,便是天大的机缘,哪还有不听之理?”

“哈哈……嘶……”孙秀哈哈笑,“弼贤侄,早该如此……”

“自然,自然。”大舅舅赔笑,一脸春风,看我也面善三分,“你且回吧,今日不便,我过几日再去看你母亲。”

我领命退出院子,回到三舅舅院子里,母亲已说完话,正听那打枣的粗仆回话,见我归来,鼻子眼睛不在一处,“惹事的!你大舅舅那边怎么说?人伤着没?重不重?”

我想着孙秀睁不开眼的样子,先笑了一通,后又老老实实交待。母亲听后,一会儿喜一会儿愁,“还笑,一会儿不见,就上房揭瓦,看回去怎么同你父亲说。”

若是父亲,定然要备上厚礼以谢罪。可父亲向来胆小,且不看好孙秀之流,去送礼赔罪定然不愿。此时我也悔啊,悔自己那杆子打得怎么就那么准。

母亲虽气我惹事,到底疼我,叫我去与三舅母说话,自己去了大舅舅的院子。约莫过了半盏茶,方回来,同我一道回府。

饭前,父亲听闻此事,先摔了筷子,见母亲绷着脸,又默默捡起,指我,“为父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今日竟被你破了局。”

“她才多大,一时贪玩罢了,谁会晓得他也在我哥院子里。别总是她坏了你的局,你能有什么局?躲着不见,打着不出的局?”母亲挑了一筷子,替我不平,自吃自说,“我大哥说了,改日送些礼品过去,这事就当没有过。你也别气,再把孩子吓傻喽。”

父亲哼气,气我惹下麻烦,把筷子放下,“去给他送礼?我不去。”

“知道你不愿去,我已经托我大哥处理此事,你不管就是了。”

父亲起身,眼神示意我跟过去。

我放下碗筷,还未起身,就听母亲抱怨,“知道你们父女一条心,但也不能当老娘是摆设,有什么话不能在饭几前说?非得避着老娘。”

我呵呵赔笑,复又坐下吃饭,“母亲莫气,我是瞧着母亲今日劳累,要不要再加道菜。”

母亲冲我翻白眼,继续吃饭。

父亲一直认为母亲品行粗鲁,打仗使硬是好手,但若论阴谋计策,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故朝局之事鲜少同母亲说起。可母亲毕竟是荆州刺史之女,又不是只晓得绕着柴米转的妇人,哪里会不知父亲那点心思。此时发作,也是积累了数年之故。

晚饭过后,我才将今日发生之事同父亲说了一遍。

父亲听后,拍着小圆肚皱眉,“你那两个舅舅向来与孙道人走得近,外人早知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如何还需点拨不点拨的话?莫不是有什么事你大舅舅意见不和?”

我想着今日两人说的话,也觉得有蹊跷,“听父亲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分歧的。不论之前分歧是什么,大舅舅今日算是妥协上孙秀的船了。”

父亲叹气,“像我们这样的士族,谁不是依附谁登上庙堂的?你这两个舅舅与孙秀攀附在一起,与仕途确实有益。你外祖武能打仗,文能治理,里外都是把好手,可偏偏养的几个孩子没一个像他的。经这几年磨砺,你母亲已然贤惠许多。记得她初来羊家时,连奉茶都不会。你这两个舅舅也总想做些什么,证明给你外祖看。”

“益处未必就没有害处。”我说。

“容儿啊,为父不是胆小,是谨慎。赵王早不回,晚不回,偏偏楚王[2]和汝南王[3]政变失败之后才回,这几年在洛阳,又拜车骑将军[4]、太子太傅,脚根越站越稳。孙秀是赵王身边最得力谋士,八成少不了他在背后谋划。”

“孙秀是赵王手下谋士,出主意不正常么?”我反问。

“出主意正常,可出这样站稳洛阳主意的谋士你敢用?”父亲质问,鼻子哼气,“古往今来,名士将相,哪个不是为主求仁求名。可你瞧瞧孙秀出的这些主意,哪点是给赵王撑脸的?”

当初召赵王回洛阳的原由确实是管治不力,虽说这几年他在洛阳混得不错,比武皇帝的几个儿子都好,也是靠自诩是司马家老长辈请吃请喝促成的。

一个连地方都统治不好的人,如何处理其他朝政?如何让人心服?

“前几日,贾后竟复又提出要赵王做尚书令[5]。”

我搜罗一边最近的消息,未听到赵王有被任命的消息,“没人拦着?”

父亲哼气,好似做了件大事,“被张华裴頠挡下了。”

想来也是,朝中能阻止贾南风赵王乱来的,也就张华裴頠这波被武皇帝重用的老臣了。

可话又说回来,不论张华裴頠等老臣如何看不上贾南风赵王等辈,毕竟不是司马家的人,他们也许认为自己是尽了臣子的本分,能者任用,庸者退避。但在借夫行权的贾南风,有宣皇帝血统的赵王看来,都是管束太多了。

既要尽忠守臣,又要守矩保命,这个尺度,不好掌控。

“这两位老臣,倒是耿直。”我笑,“太耿直,可不是朝堂之上长久生存之道。”

父亲点头,“唉,臣子难做啊,忠臣更是难做。你母亲说明年你要与张毓一同行及笄礼?我知你们从小要好,说得来,但也不要拴一根绳上。”

“父亲过虑了。我和她还未成人,且都还是姑娘,你们的事,怎么也沾不到我们身上。若是有点沾染,我就与之断决来往,那最该做的便是父亲。父亲若辞了官职回老家种田,便不会再有卷入朝堂之争之忧。”我说。

父亲摇头,仰头看天上的月亮,“躲得过朝堂,躲不过三族,也罢,只要你此生平安,乐享余生,为父再谨慎小心些就是了。”

我想着父亲说的那个朝堂,第一次感怀做父亲的辛苦。

他啊,顶着祖辈们的萌荫,即使再惧怕也不敢辞官回老家。作为父亲,又总担心我会怎么。

为臣为父又为子,父亲真的很辛苦。

回到房里,无心睡眠,思虑着今日孙秀与大舅舅之言,总放不下心来,“拿夜行衣来,我要出去。”妙蓝正打盹,听我如此说,下巴掉到几面上。

孙秀住在赵王府,我找准了角落,翻过墙头,恰迎一队巡逻军过来,慌乱之中躲进一间偏院。

房间里弥漫着檀香味儿,正堂点了三柱香,两处烛台,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烛光,隐约可见几案前挂着道符,堂中供奉着道家真人画像。看样子,此处是专供奉道人的。

听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小,准备翻身出去,却被一只手捂住口鼻,“别动!”

我压下心中惊惧,感叹他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月下英雄。刘曜松了我口鼻,拉我至一角落,眼睛盯着正堂,“你怎会来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我不示弱,也盯着四周,以防有人进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曜嘴角上扬,“无可奉告。”

不说正好,我也不愿多讲,见此地无人,准备出去,“如此,就分头行事吧。”

“等等。”刘曜一把把我拉回,嘘声让我噤声,接着便传来推门的声音,一个身量与我相差不多的身影提着灯笼进来。我心虚自己行事大意,险些被发现。

那人年纪不大,穿着道袍,头戴道帽,端着烛台四周转了一圈,见无人,才将烛台放在几案上,拿出竹简,誊抄在蔡候纸上,大有不抄完不离去之架势。

先不夸这小道童如此用功,他若抄到天明,今晚我就白出来了。

我可不像刘曜,身手好,耳朵灵,家又不在此,挨到天亮不回去也无人出来寻。眼神示意刘曜如何是好,刘曜却再次对我噤声,一步步走出去。

“小仙翁安好。”刘曜上前行礼。

刘曜半夜出来,就是会此人?

“刘兄久等,”道童起身回礼,将誊抄过的蔡候纸交给刘曜,“先祖游居南岳山时,曾见当地人用此方自治此病症,刘兄倒可拿去试一试。”

刘曜接过,扫了一眼,揣在怀里,拱手行礼,“多谢小仙翁。”

小仙翁起身摆手,“若非我出不了府,定然也不用刘兄夜半前来,若此方有用,也能救一方百姓,是善事,是好事,无需言谢。”

“曜替受疾苦所折磨的匈奴五部百姓先行谢过小仙翁。”刘曜再次拜谢,俩人又客套几句,小仙翁先行离开,刘曜这才把我招出来。

“这人是谁?”我问。

“这是方士葛玄之侄孙葛洪[6],人称小仙翁,孙秀请此人为赵王炼丹制药,眼下正困居此处。半个月前,匈奴中部流行瘟疫,死了不少人,前部的牧民起了贪念,牵走不少牛羊,后来此事闹到两部首领跟前,两者互不相让,又乱了一通。”刘曜盯着门口,将手中的方子拿出来,递于我看,“我寻遍各地,找了许多大夫,疫情是止住了,却未能根治。前几日随成都王来此,偶见小仙翁一时说起,他说症状像是在哪见过,这才约我前来。”

我将药方还给刘曜,未料他如此心系平民百姓,“难得你有此心。”

“在你眼里,我是有多坏?如何落个难得有此心的风评?”刘曜将方子收起来,“你来此到底所谓何事?”

“自然是跟踪你来的。”我不说实话,“你一个胡人,总在洛阳城里溜达,且神出鬼没,专在夜间偷窥,明显居心不良,我自然要提防一二。”

刘曜哼笑,不屑与我多说,推门探头看了一周,又收回来,“孙秀住在右边第三处,赵王住在前院第二处。我这个居心不良的胡人有事先行一步,便不奉陪羊姑娘了。”说着轻推门出去。

看样子,他是生气了,也不知是气我编排他不像好人,还是气我叫他胡人。

幕后

地点:孙弼家宅

孙秀:且不管太子与贾后如何明争暗斗,这场渔利,弼贤侄还是有机会沾得一二的。

孙弼:弼是得道人提点,才得赵王如此任用,心中感激,不敢奢望沾这些渔利……能做个校尉、将军,已然十分满意。

孙秀:校尉?将军?也不是不可,只是有件事,也得一并应下。

孙弼:道人请讲。

孙秀:听说弼贤侄膝下有二女,若将来有一日,皇上需后宫补位,弼贤侄可愿割爱?

孙弼:弼大女已有婚约,二女生性耿直,行事莽撞,若进宫,只怕应付不得……

孙秀:嗯?

孙弼:道人请容弼想一想。

注释

[1]贾谧,贾南风妹妹的儿子,生父是韩寿,因贾充没有儿子孙子,后过继给贾家。因无外姓过断的前例,为世人诟病。

[2]楚王司马玮,司马炎第五子,参与元康元年政变。

[3]汝南王司马亮,晋宣帝司马懿第四子,参与元康元年政变,被贾南风所杀。

[4]二品、或三品。

[5]相当于国务院一把手。

[6]葛洪,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炼丹家、医药学家。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汉族,晋丹阳郡句容(今江苏句容县)人。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世称小仙翁。曾受封为关内侯,后隐居罗浮山炼丹。主要作品《肘后方》、《抱朴子》。说点实用的,屠呦呦提炼出治疟疾的茼蒿素,就是根据《抱朴子》中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