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7章 邻里
阴暗狭窄的房间。
密集敲击声持续不断,宛若汹涌潮水。
浪涛在突然某一刻停下,打字机机械轴卡在了某个字节上。
坐在椅子上的费莱因灵感的打断而羞恼,站起奋力拍了拍身前机器。
很快,这台老古董又能重新上岗了。
可就这短暂间隙,他竟然忘记了刚刚的思路。
不得已,费莱取出撞针下的文稿,目视上面内容,轻念:
【您以黑曜石之肤降临,双冠灼燃红金之火,
权杖挥散群星,暗影匍匐如活物。
您播种的真理使圣贤癫狂,
您允诺的永生令懦夫称王,
匍匐者得见深渊,而您笑如墓中燐光。
您忠诚的信徒在此血刻您的真名:诺█】
直到最后,费莱总算知道他的思路断在了哪儿。
【诺登斯】尊主的名字。
见是如此无伤大雅的情况,费莱松了一口气。
整座小镇都清楚尊主是何称呼。
埃尔南德斯矿业公司的抄写员自然也应该会补齐的。
他拍了拍额头,拿着拟好的稿子,径直往隔壁小房间。
机器轰鸣。
他朝着里面喊道:“三百六十五号,这是今天的文稿。”
一个佝偻身影从平压式印刷机的阴影里走出。
他长得怪,工号名字也怪,但费莱并不在意这点怪异。
后者已经习惯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流程。
但还是有一点差异让他说话了。
“三百六十五号呢?”
“先生,他昨天离岗了,我是三百六十六号。”
“哦。”
费莱无所谓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自称三百六十六号的职员则拿起文稿,对着光亮的地方观看。
检查文稿中的错字漏字是他工作必须的一环。
在昨天上岗培训时就被主管再三强调过的。
很快,他就在末尾发现了未填完的名字。
“这,这未免也太粗心了。”
三百六十六号说道,为工作第一天来所取得的小小成绩扬起了自信的笑容。
随后,他在后头补齐了剩下的尊名,再将其放进打印机里。
机器照例轰鸣,正如费莱所想。
至于撰稿本人,他已经迈着从容步伐踏出公司的大门了。
路上,有些认识他的职员对他礼貌招呼。
“菲利埃先生,您下班了?”
“嗯。”
费莱点点头,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微笑好像不如以前。貌似是因为他今天穿得鞋底不如之前那般高了。连视线都因此变得没那么开阔。
真是个可笑的念头,鞋底怎么会磨损得如此快呢?
费莱摇了摇头,将这样无稽之谈甩出去,准备前往今天下午的目的地。
来到小镇的一年,他现在的生活足够三点一线,由办公室到教堂再到破烂的家里。
不过,今天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费莱一路向东,来到了灰岩旅店。
中年男夏洛特坐在柜台,因清点账目而没注意到费莱到来。
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费莱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指节敲击台面。
中年男夏洛特头猛地抬了起来。
见是熟客,又松了一口气般低下。
费莱嗤笑着,说道:“我总觉得你该找个接班人,夏洛特,不然哪天天来了大人物你都来不及反应。”
“能有什么大人物,这鬼地方。”夏洛特不屑,手在柜台储物格中摸索,“埃尔南德斯神甫可没时间来我这儿。”
“万一是尊主呢?”费莱调侃道。
“尊主...”
中年男夏洛特哑然,倒是手头工作先一步于口头工作完成。
一只尚算整洁的银链从柜台里拿出。
他总算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借口。
“喏,你委托我出去找人修复的东西做好了。”
“啊,”费莱惊喜地从他手里拿过链子,还不忘补上一句,“真是谢谢了。”
“可先别说这话,你瞧。”
中年男夏洛特指向银链子一端。
上面的人名清晰可见:【费莱】。
“这...”费莱停顿一下,“你刻的?”
中年夏洛特耸肩:“工匠说是一开始就有的,不过我怀疑是他听错了找的借口。毕竟你菲利埃的发音和这个名字还是蛮接近的。”
费莱不甚在意的擦了擦,随即戴在手腕上。
“无所谓了,回见。”
他丢下一美元硬币,头也不回地向外去。
中年男夏洛特摇头笑了笑,收下钱币。
他清楚,“菲利埃”先生又该到教堂去了。
不出他所料,费莱果然前往了每日都会去的教堂。
只不过情况出现些许意外。
费莱被拦在了门外。
“亚瑟,是怎么了嘛,今天不允许进入?”
“哦,一个月前来的流浪汉总算不霸占别人房子了,打算将就选择工作。”
“你是说那位新来镇上的疯子?他会给安排去哪儿?”
费莱问道,没由来的有些心悸。
说到这位疯子,费莱在半个月前还碰见过。
当时对方顶着满身恶臭,口齿含糊不清就抱了上来,满嘴竟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什么“食尸鬼”,什么“电梯”。
“大概是矿场吧,你知道的,没几个像你这样能写文章的。”
亚瑟夸耀道。
费莱松了一口气,他往门缝里探了一眼,还能见到那位恶劣流浪汉。
但更多的,他的目光聚焦于教堂深处的沥青色雕像。
想到今天不能进去,费莱也不好再强求什么,他叹了口气,离开回家。
沿羊肠小巷进入,费莱总算是见到他居住的破烂老楼。
费莱的住所在一楼,整层有且仅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邻居。
当下,日薄西山的时间点。
这位女邻居在浇花。
寒冬腊月,在她面前居然还有些红色细苗在冒头。
此刻,生命显得如此倔强。
“下午好,女士。”费莱隔了老远便打招呼道,“您真勤快,都这样了还出来浇花。”
女邻居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柔笑意。
“下午好。”她隆起的小腹在宽松衣服下显出柔和弧度,手中的喷壶还在缓缓滴水:“您知道的,人总会莫名坚持些什么想坚持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破土而出的幼苗上,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期待:“不过,感谢您提醒,我也的确快到产期了。我有预感,她会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是吗?”
费莱顺嘴应承道。
女邻居忽然歪头打量他,额前发梢滑落的样子像幅老油画。
莫名让费莱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邻居扶着腰,俏笑:“费莱先生,您要不然给我未出生的孩子取个名字吧,毕竟我读过您的文章,还算不错。”
“您念错了,我叫费礼蔼。”
费莱近乎下意识反驳道。
“是,是这样吗?”
女邻居脸上露出了歉意。
但有什么读不懂的情绪又藏在这副歉意下。
招呼打完,费莱也不好再和一位孕妇过多纠缠。
“取名的事我会考虑的,回见。”
费莱摆摆手,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指针指向六点。
天花准时响起一种气闷咳嗽声,透过天花板,还是很轻易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粘腻浓痰的作呕态。
费莱从床上幽幽转醒。
房子一如既往的并不完美。
它杂乱不堪,家具老旧,连邻居的噪音都能充当闹铃。
费莱坐起发呆。
这间房间有一点尤其令他不满意。
墙上有许多混乱的刻痕,有些是做日常记录,有些看起来是断章取义的句子。
前者倒还好,费莱足以理解。
后者却让费莱恼怒。
【记起来,记起来,你是费莱,你叫费莱!!!】
【记忆在流失,这地方在同化你的记忆】
【快,快去找到祂!】
费莱严重怀疑,是哪位居民故意在墙上留下的恶作剧。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重新装修的想法。
又静坐了一段时间,费莱总算从床上爬起,他开始漱口刷牙。
泥尘照例跌落他头上。
费莱不得已拿起梳子打理。
望着镜子,他倒是觉得该把头发剪短些,这样显得精神。
不过,片刻后他又觉得是侧背头好一些。
将就纠结下,他索性将头发揉乱,出门去了。
来到公司,没等打开办公室门。
一位陌生的男人抢先他一步站在了门口。
“你是?”
费莱问道,他从未见过对方。
“工号三百六十七号,先生。”
“哦。”
费莱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进了门,只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