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節 研究内容及方法
一 研究内容
公文詞語指産生及主要行用於公文文獻的詞語。所謂“産生及主要行用於公文文獻”,是指:其一,産生於詔令、奏議、關、牒、告身式、計會式、過所等文獻;其二,行用後,還見於其他類型的官典政書、駢散文、筆記、詩歌等作品。故在研究中,以公文文書爲主,兼涉其他文獻。[69]
這類研究的具體内容可以分爲兩大方面:公文常見詞彙現象研究;基於用途的公文詞語分類研究。
相較於同期的白話文獻,公文有不少獨特的詞彙現象。包括“典故構詞”“對仗成詞”“避諱構詞”等。典故構詞更多地仰賴詞語負載的典故信息。本書重點考察兩類典故詞:語典詞和事典詞。語典詞主要從前代典籍的字詞凝結而來,許多語典詞字面義與詞義分離,以“先甲”爲例,該詞典出《周易》“先甲三日”,指先於甲令發佈的日期,此時“先甲”仍是詞組。此後逐漸凝結成詞,在唐代公文裏“先甲”可以表示“出令/頒布政令”,由“出令”進而發展出“政令”義。無論是“出令”還是“政令”,都不能由字面推知。事典詞也與“先甲”類似,完全依託於前代故事,雖然字面視而可識,但聯繫事典才能理解詞語的意義。如“刻舟”,字面只是“刻於舟”,習見於唐代公文,多指皇子聰慧。之所以有這樣的意義,則是源於《三國志》所載魏曹沖稱象事。“對仗成詞”“避諱構詞”等則是利用對仗、避諱等手段構造成詞。關於典故構詞的考察可參本書第二章,其他詞彙現象則見本書第三章。
從用途看,公文詞語大致包括兩類:常用詞語、專用詞語。公文常用詞語使用範圍廣,如“賦邑”,該詞義爲“(供納)賦税之邑”,即封邑。見於冊文、神道碑等,主要適用於達官顯宦。類似的詞語尚有許多,可參第五章的相關條目。
專用詞語主要包括職官詞語、法律詞語、財政詞語等。以“浮造”爲例,該詞屬於財政詞語。《唐大詔令集》卷五《改元天復赦》有用例:
(1)都市之内,屋宇未多。聞浮造之人常須更出地課。將期招葺,宜有指揮。應諸坊於公私地内浮造屋宇每月地課不得更有收徵。
文意是敍述民衆佔用新地“浮造”屋舍,官府徵收地基税。從史料看,徵收城市地基税是唐代才逐漸産生的新税種[70]。商民正常的邸店屋舍雖然也會被徵收“地課”,但不至於受到打壓,其主因正在於“浮造”之屋舍侵佔官地,“浮造”與“新造”“多造”有涉。
“浮”有“超過,額外”之義。如《新唐書·獨孤及傳》“諡呂諲、盧弈、郭知運等無浮美,無隱惡,得褒貶之正”[71]句“浮美”之“浮”即爲此義。“浮造”即“額外建造”。與其構造類似的詞語還有一些,如《漢語大詞典》即收有“浮收”(額外徵收)、“浮索”(額外勒索)、“浮勒”(額外的勒索)、“浮糧”(定額之外的錢糧税款)等。唐代“浮造”似尚未凝結成詞,通過長期使用,“浮造”逐漸成爲一個專用的財政詞語。
又如“殿累”,《唐大詔令集》卷四《改元永泰赦》見此詞:
(2)其有理無能政,跡涉贓私,必當重加貶奪,永爲殿累。(《唐大詔令集》卷四《改元永泰赦》)
該詞義爲考課的最下等,屬於職官詞語。具體考辨可參第四章“殿累”條。
限於時間和學養等因素,本書主要考察職官詞語,内容集中於第四章。其他類專用詞語則附於第五章第一節。
二 研究方法
本書分專題考察前人未加收釋以及雖有涉及而釋義不確的詞語。在研究方法上,筆者擬從詞語考釋、典制内涵與文獻校勘等幾個角度對唐代公文進行研究。
詞語考釋重在梳理前賢時彦並未關注的一批公文詞語。上節“浮造”“殿累”等均未見到前人詳細的考釋成果。又如“專車”[72],該詞見於唐代公文:
(1)宜遷掌壺之秩,式懋專車之寵。可守内史。(《唐大詔令集》卷四四《狄仁傑内史制》)
(2)乃申弼亮之謨,式副群公之請。主兹空土,拜以專車。(《冊府元龜》卷六六五《恩寵·李輔國》)
(3)出入五臺,周旋三閤。行膺負璽之任,遂服專車之寵。(《文苑英華》卷五七七《讓地官尚書表》)
顯然,不能簡單以“專門的車輛”義來索解此處“專車”的意思。推敲可知,“專車”從《晉書·和嶠傳》而來,指稱中書令。
在釋讀的基礎上,我們還可以對部分詞語進行探源,以考察成詞理據、動因等。以“粉田”[73]爲例,該詞主要見於唐代詔令,表示公主等的封地。進一步考察可知,該詞與“脂粉田”類似,屬於偏正結構的詞語。之所以用“粉田”表示封邑,則是因爲文人爲了與“湯沐邑”“湯邑”等對仗,而創造這一詞組形式,此後逐漸凝結成詞,代指封邑。
此外,對於工具書等釋義有誤的詞條,也會有所辨正。如“聞薦”“薦聞”,二詞見於唐代公文,《中文大辭典》收釋。該書解釋“聞薦”爲“聞知而推薦也”,“薦聞”爲“薦舉人才以奏聞也”。釋義迂曲。“聞”有“奏”義,《正字通·耳部》:“聞,凡人臣奏事於朝,亦曰聞。”[74]從文獻用例可知,“聞薦”“薦聞”用在推薦人才的語境中,二者均爲“聞奏並推薦”義。
典制内涵則不僅釋義,還進一步挖掘部分公文詞語的制度内涵。文獻校勘則對唐代公文的部分字詞加以校訂。這都有助於公文詞語研究的深化。具體考察可參第四章“形制補充”及“訛文考辨”部分。
[1]王力:《漢語史稿》,科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563頁。
[2]方一新師:《中古近代漢語詞彙學》,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38頁。
[4](唐)李林甫等:《唐六典》,中華書局1992年標點本,第10—11頁。
[5][日]中村裕一:《唐代公文書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96年版,第35頁。
[7](唐)李林甫等:《唐六典》,卷九,第273—274頁。
[12]參考 [日]中村裕一《唐代官文書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91年版,第14—17頁。
[13](清)紀昀等:《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1965年影印本,第492頁。
[14](宋)宋敏求編:《唐大詔令集》,中華書局2008年標點本,《出版説明》第4頁。
[15]吳楓:《隋唐歷史文獻集釋》,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24頁。
[20]當然,文集里也有詔令文書,這是由於詔令等多由文翰之臣代帝王起草而成。
[21]對《文苑英華》《全唐文》的介紹參考黄永年《唐史史料學》,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42—246、251—253頁。
[24]趙和平輯校:《敦煌表狀箋啟書儀輯校》,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6]劉後濱:《唐代中書門下體制研究——公文形態·政務運行與制度變遷》,齊魯書社2004年版。
[27]戴建國:《唐格後敕修纂體例考》,《江西社會科學》2010年第9期。
[28]李錦繡:《唐“王言之制”初探——讀〈唐六典〉劄記之一》,載《季羨林教授八十華誕紀念論文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29]雷聞:《從S.11287看唐代論事敕書的成立過程》,《唐研究》1995年第1卷。
[30]魏斌:《“伏准赦文”與晚唐行政運作》,《中國史研究》2006年第1期。
[31]魏斌:《唐代赦書内容的擴展與大赦職能的變化》,《歷史研究》2006年第4期。
[32]禹成旼:《試論唐代赦文的變化及其意義》,《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3期。
[33]禹成旼:《唐代赦文頒佈的演變》,《唐史論叢》2006年第8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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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張超:《詔敕文體改良與中唐古文運動》, 《山東師範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
[51]杜征:《韓愈散文複音詞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河北師範大學,2014年。
[52]侯璐:《唐代奏議文語言特點研究——兼與現行報請類公文比較》,碩士學位論文,黑龍江大學,2010年。
[53]王啟濤:《吐魯番出土文書詞語考釋》,巴蜀書社2005年版。
[54]丁聲樹:《“早晚”與“何當”》,《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49年第20本下冊。
[55]真大成:《關於常用詞“腿”的若干問題》,《語言研究》2012年第3期。
[56]呂叔湘《魏晉南北朝小説詞語匯釋·序》,序言寫於1986年8月25日,載江藍生《魏晉南北朝小説詞語匯釋》,語文出版社1988年版。
[57](宋)王讜撰,周勛初校證:《唐語林校證》,中華書局1987年標點本,卷四,第371頁。
[58]《明皇雜録》卷上“開元中上急於爲理”、“蘇珽聰悟過人”條等均透露了唐玄宗對優文之士的器重。可以想見這在唐代應是常態。
[59]真大成:《中古新詞“不涯”考釋》,《語言研究》2014年第1期。
[60]張小豔:《敦煌書儀語言研究》,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97頁。
[61]何茲全、陳琳國:《讀周一良教授〈魏晉南北朝史札記〉書後》,《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
[62]李林甫等:《唐六典》,第276頁。“兼制誥”下有校勘記:《新唐書·百官志》“兼”下有“知”字。詳細辨析見第四章第一節“知制誥”條。
[63]張東光:《唐宋的知制誥》,《文史知識》1993年第1期。
[64]賴瑞和:《唐代三大類型知制誥的特徵與區别》,《文史》2014年第4輯。
[65]徐時儀:《〈朱子語類〉詞彙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634頁。
[68]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88年版,第2卷,第674頁。
[69]有些詞語出現於唐代公文後,也大量見於宋代文獻。出於充分解釋的考量,我們也會引用部分宋代用例。
[70]有關地基稅之介紹可參林立平《唐宋時期城市稅收的發展》,《中國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