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镜像(二)
图书馆顶层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苏然攥着从管理员老周那里偷来的钥匙串,金属齿痕深深印在掌心。
这串钥匙是他用半个月早餐钱换来的——上周三深夜,他亲眼看见老周把一摞泛黄的档案塞进顶层阁楼,那些文件袋封口处都印着血指模。
推开橡木门的瞬间,陈年灰尘像暴雪般倾泻而下。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悬浮的颗粒物勾勒出诡异的人形轮廓,让苏然想起母亲化疗后掉落在枕巾上的发丝。
他摸出从校医室顺来的纱布口罩,却闻到上面残留的苦杏仁味——和楚明袖口的气味如出一辙。
2015年9月的校刊被压在《物理学报》合订本下面,泛黄纸页边缘蜷曲如蝉蜕。
苏然用校服下摆垫着翻开内页,豆腐块新闻旁的褐色污渍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团干涸的痕迹呈现放射状纹路,像是有人把钢笔狠狠戳进纸面。
“优秀校友楚向东捐赠实验楼仪式隆重举行”的标题下,配图中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剪彩。
苏然用放大镜观察背景板上的玻璃幕墙时,呼吸骤然停滞——反光中清晰映出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人,她的手腕正被两个护工模样的人拖拽,腕间沉香木珠折射出暗红光泽。
书架背面突然传来指甲刮擦的声响,像有人用骨节敲击摩斯电码。苏然触电般缩回手指,手机冷光照出层层叠叠的刻痕。
最新鲜的划痕还带着松木清香:“他们用蝉蜕粉喂青蛙/每周三午夜运送黑色塑料袋/校工老刘的假肢里藏着钥匙。”
稍旧些的字迹歪斜如痉挛:
“校医室的药柜第三层/蓝色药瓶会让人产生蝉鸣幻听/千万不要在雨天去生物实验室。”
最底下一行已经包浆发亮:
“1998级护理班全体失踪是谎言/她们被做成活体培养基/蝉蛹正在血管里产卵。”
苏然用铅笔拓印这些文字时,发现木质裂缝里嵌着半片美甲残片。水钻拼成的蝴蝶图案让他想起食堂里嘲讽自己的女生,她上周突然转学时,右手无名指也缺了片指甲。
《中学生守则》的书脊有被火烧卷的痕迹,抽出时带落半张照片。
穿碎花裙的女生仰面倒在梧桐树下,她右手紧攥的学生证被烧穿成焦黑的洞。
苏然用唾液擦拭残片边缘,学号“0417”在霉斑下浮现——这个数字让他浑身发冷,楚明的学号正是“2018级0418”
照片背面用褪色红笔写着:“林小夏最后遗物。”苏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咳出的血丝在照片边缘晕染开,竟与梧桐树下的血迹走向完全重合。
他想起母亲弥留之际,也曾用带血的手指在床单上画过相似的纹路。
“同学,闭馆了!”
楼下传来老周沙哑的喊声,铁门落锁的震动惊起窗外的灰鸽。
频闪的日光灯在墙上投下癫痫般的阴影,苏然注意到某个光斑始终固定在1998年校刊区——那里有本《护理学基础》的封皮正诡异地鼓起。
手机电量告罄前的最后三秒,苏然看清了那张集体照。泛黄的护理班毕业照上,二十个穿白大褂的女生笑容僵硬,她们胸前的翡翠吊坠在闪光灯下折射出诡异绿光。
被红笔圈出的圆框眼镜女生口袋里,半截吊坠的蝉翼纹路与母亲那枚完全一致。
黑暗中响起纸张摩擦声,像无数蝉翼在振动。苏然摸到书架深处有块活动的木板,推开后涌出刺鼻的福尔马林味。
狭小暗格里堆着几十个玻璃标本瓶,每个都泡着不同部位的残肢——最靠近出口的瓶中,浮着枚刻有“林小夏“字样的银质校徽。
当楚明的白球鞋碾过地板时,苏然正蜷缩在两个档案架之间。
沉香木的气味混着蜂蜡燃烧的甜腻,让他想起母亲临终时病房里点的安魂香。
烛光将楚明的影子投射在对面书架上,那团黑影的脖颈处竟延伸出细长的口器。
“三十吨混凝土里掺了七具尸体的骨灰。”楚明突然用手术刀挑起燃烧的校刊。
“知道为什么施工队都是聋哑人吗?因为中元节那晚的蛙鸣……会让人脑浆沸腾。”
苏然屏住呼吸,看着灰烬飘落在楚明球鞋上。那些死去的纸蝶在碰触到鞋面瞬间突然复活,振翅飞向暗格方向。
楚明后颈的抓痕正在渗血,结痂的纹路与标本瓶上的裂纹惊人相似。
“林小夏失踪前给我留了句话。”
楚明突然拽过苏然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三个波浪纹。
“她说这是阻止蝉蛹破体的密码”
“可惜……”
楚明吹灭蜡烛的刹那,远处实验楼传来凄厉的哭嚎,与母亲病危监护仪的警报声分毫不差。
楚明指尖残留的烛泪在苏然手背凝成血痂状纹路,远处实验楼的哭嚎声与记忆中的监护仪警报完美重叠。
苏然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夜,主治医师白大褂上的翡翠胸针,蝉翼部分沾着母亲咳出的血沫。
“你母亲的主治医师叫周雪梅,1998级护理班班长。”楚明掏出枚银质校徽,边缘还沾着福尔马林渍,“她临终前把吊坠吞进胃里,以为这样就能守住秘密。”
暗格里突然传来玻璃碰撞的脆响,苏然看见标本瓶中的残肢正在抽搐。
泡着右手的瓶子表面凝结出水珠,在月光下汇成三个波浪纹——正是母亲用血画在床单上的图案。
——
次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气窗时,苏然正蹲在实验楼地基裂缝旁。
裸露的钢筋上挂着缕缕灰白絮状物,像是被绞碎的人造纤维。
他想起父亲出事前夜,曾醉醺醺地念叨:“那些混凝土会呼吸……它们在吃我的安全绳……”
突然有阴影笼罩下来。
“找到你了。”楚明微笑着看向苏然,阳光在他的镜片上跳成两团鬼火。
“你知道吗?去年有个女生也喜欢蹲在这里。”他踢了踢脚下焦黑的地面,“后来他们擦了三天地缝才弄干净这散落的脑浆。”
楚明白球鞋碾过裂缝边缘,鞋尖沾着暗红碎屑:“想知道你父亲真正死因吗?”他抛来份泛黄的工程日志。
那本日志某页被血迹浸透的段落记载着:“9月15日夜,3号桩基异常震动,挖出七具呈蝉蛹状缠绕的尸骨。”
苏然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纸页,那些尸骨手腕上都戴着褪色的住院腕带——与他母亲生前佩戴的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