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40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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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巫山沧海

何西搬家的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星期六,她的东西并不多,一共只有两三个箱子;那种硬纸壳质地的打包箱,看着不大,但装满了东西,起码也要有个五六十斤;她跟王信一人一边,协力抬着大箱子从地下车库往电梯间走;走了一半的路程王信就张罗着停一停,“你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这也太沉了,我就说让你找个搬家公司,你现在对金钱也太锱铢必较了吧,年纪轻轻的怎么活成葛朗台了?”

“唉!葛朗台?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这是没有葛朗台的命,得了葛朗台的病!”何西擦了擦脖颈的汗,“别歇着了,一鼓作气就到了!”

“大姐,我已经‘再而衰’了,马上就要‘竭’了。”王信抱怨着,一点也没有要继续抬箱子的意思;

“一会搬完了,我有个好事要告诉你,你再坚持坚持。”

“咱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别跟我上演‘人情债肉偿’的戏码了吧!”王信开玩笑地说;

“你知道横亘在你王信与成功人士之间的最大阻碍是什么吗?”何西认真地问他;

“知道、知道,我知道!”王信紧忙连连回答着知道,试图打断何西后面的回答,他知道,何西一定正打算用刻薄的词汇诋毁他,他抬起箱子冲着何西努努嘴,示意她继续搬;可何西却没有搭理他,字正腔圆地继续说着刚才那个问题:“正是你这张下贱的嘴!”

王信听罢只是点点头,也没有反驳。他最近一直在检讨自己,对于旁人的建议和意见皆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既然对旁人都是如此态度,那对前任的指责更是不容他狡辩。

其实王信对“渣男”这个定义有些衔冤负屈——要说付出真情,他绝不含糊,对待历任女友,也都恨不得要把自己风干了做成标本送给人家细心把玩;那要说错,只是错在了他没有能力保持恒温,可要是以他的温度恒温下去,那早晚是要被烧成一对舍利子,最后只能被后人供着,每逢初一十五朝拜,祈求自己的姻缘顺畅;每次联想到这幅画面的时候,王信都觉得自己不是渣,而可能是月老转世。

他看何西没有要继续搬箱子的意思,索性坐在箱子上,点了一根烟;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好事啊?现在说来听听,就当给我打打气了。”他抽着烟问何西;

“也对,现在说更合适;我不是在广告公司上班嘛,我前一阵子有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你听了之后评估一下;”何西向他要了根烟,也抽了起来,吞吐一团烟雾后,她继续说:“我服务的一个客户是快销品牌,明年S1的公关和媒介预算大概能有个350万左右,我上次听说你们公司在做影视,我想着能不能用这个钱定制一部电影,不需要多大规模,小体量数字电影就够了,电影院里上一周就可以,到时候以电影宣发的模式进行落地户外宣传,品牌曝光量一定可以抵掉媒介的KPI,只是电影版权要归品牌所有,后面这电影是不是再有其他资本参投,就看你们公司想把项目做多大,到时候版权买到视频网站的分账按照行规跟客户去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怎么样?有兴趣吗?”

王信听完何西的想法,忍不住夸赞她:“早知道你想法这么活络,应该介绍你去我爸的公司啊,你比他公司里那些莺莺燕燕强太多了。”

“呦,那我见到你爸要怎么介绍呢,‘叔叔,我才是您儿子之前糟蹋的那个姑娘,查小晴只是替天行道!’你看我这么说合适吗?”何西笑着问;

“得,就当我放屁了,”王信又继续问:“说正经的,那这事要是成了,你能有什么获利啊?”

“你们公司给我的返点我一分都不要,公司给你的奖金也好,分红也好,就当作房租孝敬给您这位房东大人,您看可行吗?”

王信踩灭了烟头,地下停车场里凌冽的白炽灯把本身长得就清冷的何西衬托得更加冷冰冰,他就知道以何西的性格,之前能够那么痛快的搬到他家房子里来,一定是想好了等价交换的筹码,这样不拖泥带水的姑娘还真是让人又心疼又敬佩。

“这单买卖我接了,其实我已经没有公司了,但你这摊事,不用什么大公司,我就能给你做好,攒个数字电影的剧组我还是能办到的;我大概也清楚了要把电影做成多大投资,我先以350万做底,但其实如果没有主角卡司要求,这电影制作有个一百万就能搞定,加上宣发我给你控制在180万,再除去对内公关的开销,最后大概能盈利个50万左右,你看怎么样?”

“50万?”

推开房门的时候,何西以为会房间的摆设唤起几年前的记忆,但抬眼才发现,屋内的陈设早已经不一样了,看起来应该刚装修不久,估计已经找不到一点自己当初留下的痕迹了,也好,倒是免去了“拾得翘翠何恨不能言”的顾虑;

“哎?这之前不会是你的爱巢吧?”何西问;

“说出来怕你嫉妒,我的爱巢在望京,大三居!”王信挑着眉贱贱地回着;

何西听了这句才隐隐地明白,原来上次约吃饭讨论的问题,是有针对性地自检自查,而并非是什么忆往昔岁月,这么一看,那晚的月亮好像是照错了地方,自己也是迷了心窍,“在这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可笑。”她心里想着。

“上次那个巧克力怎么样了?”何西问;

“什么巧克力?”

“这么快就忘了?Godiva啊!你排长队讨姑娘芳心,难道失败了?”

“挺成功的,但后来……”

何西打断了他的讲述;“后来你就提不起兴致了,后面的故事我能猜到,你就不必赘述了。”

“跟你猜的肯定有点出入,要么你还是听听吧,可能听过之后还能解恨呢?”

“要是能解恨,那你就讲讲吧。”

“陆北阳你认识吗?”王信试探地问她;

“认识啊!”何西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男演员的脸,可是又不太确定王信说的是不是这位男演员,她又补充地问:“你说的是那个演员吧?你不会是……”

“你想什么呢?”王信打断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女朋友好像是劈腿男演员了。”

何西这才明白,原来巧克力姑娘是个漂亮的女演员,要是能劈腿陆北阳,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演员,这样看来,王信就是被漂亮的女演员甩了,这么一想,自己心里的确舒坦了许多,她脸上也轻轻地罩上了一层得意。

“行了,别在那独自暗爽了,心里一定想:‘渣男,被甩了吧,活该’,我没猜错吧?”王信坐在电视柜上问她,但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柜子,他又转头问:“这屋没电视,我要不要再给你添个电视啊?毕竟你可是要给我50万房租呢。”

何西知道王信这是有意的想要转换话题,既然他不想再聊这位漂亮的女演员你,那何西也没必要再自讨没趣,问多了,王信心里势必要“沧海翻涌”,而作为听众的何西,也只是徒增“巫山不再”的铁证罢了。

“对了,我家还有一台没拆封的空气净化器,我明天给你送来吧,据说今年雾霾会更厉害,冬天你肯定用得到。”他一边在屋里四处查看,一边自言自语地絮叨着:“这楼下新开了家小型电影院,专门放粤语老片,是不是正中你下怀?”他挑着眉向何西显摆着,看何西没什么反应,他也不觉得扫兴,反而接着说:

“一会咱们去官园买点绿植吧,我怎么闻着屋里还是有点甲醛味儿呢?”

何西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信在那自顾自地指点江山:

“一会儿我帮你把窗帘挂上吧,要不然你踩着凳子太危险。”

“这个音响你试一下,音效特别好,正适合你爱听的那些腻腻歪歪的爵士乐。”

“还有啊……”

何西打断了他还要继续说的这些琐碎事,起身走到他旁边,一边推他向门口走,一边说:

“家也搬完了,房东先生就别赖在我这不走了,快回吧。”快到门口的时候,王信回过身对着她抱怨:“你这也太无情了,卸磨杀驴也不用这么赶啊,怎么着也得请我吃个饭吧?”

“不送!”何西冲着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另一只手把王信推出门外,顺势利落地把大门关上了。

王信隔着门,大声问她:“那咱俩电影那事还谈不谈了?”

“谈!周一我再找你谈!”何西背靠着大门,落寞地回答着,她静静地靠在那,看着对面墙上的时钟,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门的那一头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声响,整个空间里只回响着滴答滴答的钟声。

何西不知道如果刚才让王信继续关心下去,会不会诱发她对王信更多的期冀,可她深知他们曾有的悲剧结尾并不是因为谁年幼无知所以错过惋惜,而是性情使然的无能力为,既然这样,那所有的久别重逢不过就是重蹈覆辙。何西不能让自己再陷入这种热闹的爱情故事里,一阵喧嚣过后的寂静,她几年前已经切身体会过了,那种寂静像是烟花消散后的夜空,漆黑地看不到边际,眼前的静谧黑夜和记忆里的灿烂花火交杂成一首扎心的歌,听得人心中五味杂陈,又如紧箍咒一般在耳边嗡嗡作响,念得人头痛欲裂;她熬过了那段日子以后,便以为自己已经大彻大悟,已经脱胎换骨,她为了让自己不再掉入这样的陷阱,甚至将自己变成了同王信一样的人。

这些痛苦,何西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她始终笃定这种爱而不得的后遗症,只能自愈,不能求救。何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心里那一点涟漪一一抚平,她再一次悄悄按下了对王信的终止键,她看着凌乱的新房,准备把心里那个理性的如机器一般的何西唤醒,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那个穿着盔甲的何西才能勇往直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何西,她打开门,看到王信还是站在刚才那个位置,地上是散落的烟头,他没有走,只是一直站在门口抽着烟,他微微皱着眉,轻声地说: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王信没有说话,他只是直直地看着何西,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才故作轻松地说: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觉得我一定是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因为我怕我重新再爱上你,害怕重蹈覆彻,害怕爱而不得!”何西心里想着这些话,可是她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并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她保证不会让这些话被任何人听到,她看着一脸疑惑的王信,说:

“走吧,我请你吃饭,谢谢你帮我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