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家族相似性与五行范畴
家族相似性理论是现代分析哲学中的重要概念。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1]在《哲学研究》中探讨“游戏”（game）的属性时发现所有的游戏都被联结在一个模糊范畴上，由一个复杂的相互交叉的相似性网络系缚在一起，如输赢、机巧、运气和消遣等特性，而认为各种“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维特根斯坦发现范畴的边界是模糊的，因为范畴中至少两个成员间有相似性，但两个成员间的相似处并不一定为第三个成员所有。随着加入比较成员的增多，各成员共同拥有的相似处越来越少，甚至最后这个语义范畴的全部成员并不存在共同拥有的特征。范畴的核心成员和边缘成员的地位具有一定的隶属程度，范畴是通过范畴成员之间相互交叉的“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建立起来的，即维特根斯坦提出的“家族相似性”理论，并不要求家族成员之间具有共同属性才可以范畴化，而是通过相似性联系即可。
现代心理学实验已经证实，人类的认知是以人类对客观世界的类属划分为基础。杰肯道夫（Jackendoff）[2]指出：“认知所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就是进行类属划分的能力，即判定某一个特定的事物是或不是某一个特定范畴的具体实例。”人类以有限的认识手段，却能对无限的客观世界进行认知，从中获取系统的知识，正是通过类属划分，人类才能将从无穷无尽的客观世界中获取的无限多的感性知识，转化为有限个范畴内的系统的理性知识，并加以吸收和转化。奈瑟（Neisser）[3]对人类的类属划分做出如下定义：“类属划分就是将一个集合中的事物看成是大致相等，把它归入同一类中，给它们起同样的名字，对它们做出同样的反应。”这里，“大致”的意思是指“相似的方式”，而不是“绝对的或相同的方式”。“同样的名字”就是一个范畴的名称。这种认知过程中的类属划分（范畴化）反映到语言上就变成语言学的范畴化。里德（Reed）[4]也指出：“构建知识的途径之一是建立范畴。范畴是由那些在我们看来多少是互相联系并因此而被我们归成一类的事物或事件组成的。”范畴化的过程包括识别、概括和抽象这三种形式。在识别或区分过程中，人们对属于不同类别的刺激进行区分；在概括过程中，人们将具有共同属性的事物归成一类；在抽象中，人们将某一个范畴中的物体所具有的共同属性提取出来范畴化。其中概括又可以分为两种[5]：①根据成员之间的相似性所进行的概括；②根据成员之间的共同属性进行的概括。从第一种概括活动中所获得的范畴通常都是一些模糊集合，乌尔曼（Uhlmann）[6]指出：“模糊性的主要来源之一是我们日常所用词语的类属性”，这些词语中的某些联系把表示某类事物的一组词语系缚在同一个范畴中，并具有某些模糊意义。“家族相似性”理论所采用的即第一种概括方法。
五行理论也存在着如上的家族相似性，同属于一行的各种事物之间具有不同程度的相似性，也就是说五行是一种原型范畴，是人们根据相似性概括总结出来的一个模糊集合，所运用的是人脑的模糊思维能力，即人脑可以跨越思维的许多阶段和大量的信息而集中于处理那些与当前任务有关的信息。我们所知概括、抽象是人类最基本的认知能力，人们会自觉地把分布位置十分相似的词归为一类，作为一个类来记忆和使用，比如“五方”“五味”“五色”等。然后，再将小范畴中的各类项比较，发现这些表示客观事物的语词的抽象意义在功能特征上相似，就把这些相应的语词提炼出来，形成一个较大的上级范畴，如“五行”，而这种分类知识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经验基础之上的。从家族相似概念来看，“X是什么”的问题的解答不在于给出X在哲学上的本质或共同性质，而在于把X描述为由各种相似性交织而成的家族。在这个家族中，我们可以确定若干较为稳定和典型的相似性，但它们不阻碍家族的扩展，这个家族是在历史中不断衍生和演变的[7]。我们所要做的是通过分析“五行”各家族范畴中的相似性，试图推测中医理论的形成特点。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概述了五行“木家族”的组成成员。
木指树木类植物，是五行中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事物。古人从树木中获得了食物、燃料、原始的衣服、建筑原料和工具等，木是人类生活的基本物质。古人通过身体体验，根据木的特点、功能概括出木的属性特征，进而作为五行“木”的特点。木的属性主要有以下5个特点：生发（升散）、曲直、条达（疏泄）、周期性、色青。
象形字“木”象树木形。《说文解字》言：“木，冒也。冒地而生。东方之行。从屮，下象其根。”[8]屮指草木刚长出来。关于木的属性是生发还是升发，是有争议的。《说文解字》云：“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8]生可解释为“起也、产也。”（《康熙字典·午集上·生字部》）从无出有叫生。而升的意思为上升、升起。发（fā）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射发”，清代段玉裁注：“引申为凡作起之称”。发含有动、起之意，可象征树木从土中长出之势如射箭一样。另外，发尚有发越、分散及扩大之意，可象征树木扩散状、辐射状的生长势态。树木具有生机，有生才有长；生发昭示了树木向上、向外升散生长的势态，已经含有了升的意象。所以木的属性应为生发。
再者，《白虎通疏证》曰：“曲直者，言木可揉曲，亦可从绳正直。”[9]揭示草木的特性能弯曲、能伸直。木虽可弯曲，但木在限制的空间会影响其生长形态，说明木具有条达舒畅之性，不可压抑。正因为木有生发和条达的特点，所以木可疏泄水土，如《素问·五常政大论》中“土疏泄，苍气达”描述了“土得木而达”（《素问·宝命全形论》）。《说文解字》将“疏”解为通；“泄”指水，接纳支流，流入低洼地[8]，提示疏有疏通、松弛之意；泄引申为泄水，有发泄、排出之意，所以木可疏泄，指其具疏通、排除壅塞、使通达的作用。
随着四季的更替，草木荣枯的颜色变化明显而有规律，树木呈现了明显的生长周期性。古人通过视觉观察得知草木在春季生发，颜色苍青，而松柏等植物更是四季常青。
古人对空间的认识多是从日月星辰起落的方向和物体的影子来判断和总结的。《说文解字》言：“东，动也。从木。官溥说：从日在木中。”[8]“东”字采用“日、木”会意，像太阳升起，照射到树木上的方向。东方为太阳升起之方，阳气生发，对应了木的生发之性。
春季是一年四季之开端，为自然阳气萌动生发之时，温煦生物之机体，以和缓状态催生万物，呈现草木生发、鲜花绽放、动物繁殖、农夫播种的盎然生机之象。春季的阳气生发和长物之性与木对应。
风为气的流动状态，轻浮发散而善行数变。其轻浮之态与木在水中所表现的漂浮相似。风具有相对明显的运动变化规律，包括风向、风速和风力等变化，中国盛行的季风是影响农业生产的重要环境因素，因此中国古代历法制度的制订与古人对季风与时空联系的总结具有重要的关系，即风也随时令周而复始，与木的生长周期性契合。再者，春风具有和煦、主生发的特征，如宋·王安石《泊船瓜洲》云：“春风又绿江南岸”。风无处不在，与寒、暑、湿、燥、火都可相联系，所以风为六气之始，亦为百病之长，对应了春季为一年的开端。
青可指蓝、绿、黑三种颜色。中医学中的青色特指草木的颜色。《康熙字典·戌集中·青字部》曰：“青，生也。象物之生时色也。”青还有未成熟和年轻之意。《说文解字》言：“苍，草色也。”[8]苍还有老的意思。故苍色与青色都是草木之色，只是颜色深浅的区别。
《尚书·洪范》曰“曲直作酸”，孔安国注“酸是木实之性”。春天树上未成熟的青色果子含有多种有机酸，使果实多具酸味。而《白虎通疏证·四卷》曰：“木味所以酸何？东方万物之生也。酸者以达生也，犹五味得酸乃达也。”[9]此文描述酸味有通达的特点，可视为以木之果味与木对应后借用了木的特性，也可提示酸味在食物烹调上具有提鲜之效。然而味的含义可以是舌尝、鼻闻所得到的感觉，也可以指抽象的属性功能，如中药的味既可指舌头尝到的味道，也可指药物的药性，中医理论就利用酸味的药性来收敛过度升散的肝气，使肝气正常条达。
《素问·金匮真言论》曰“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其类草木”，中医学家经过观察和临床实践，发现肝脏与木在形态结构和功能上具有相似性，故相类比。《康熙字典·未集下·肉字部》载：“《释名》肝，干也。五行属木，故其体状有枝干也。凡物以大为干。”揭示肝脏中的血管像树枝分叉样分布在肝脏内。再者，自古对肝脏的认识就有分叶之说，《难经·四十一难》记载：“肝独有两叶……亦应木叶也”及《四十二难》言肝：“左三叶，右四叶，凡七叶”，又明代王九思《难经集注·卷四》言：“杨曰。肝者，据大叶言之，则是两叶也。若据小叶言之，则多叶矣。”
肝脏具有生发之性，这可能是由于古代中医学家将肝脏对应木后，赋予肝的特性，清代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卷十·肝病源流》言：“肝和则生气，发育万物，为诸脏之生化。”以及明代张景岳《类经图翼·运气上·五行统论》言：“造化之机，不可以无生……无生则发于无由。”对照现代医学发现肝脏具有旺盛的再生和恢复能力，即使受到伤害甚至被割掉一部分，残留的正常肝细胞仍能照常进行生理活动，古人虽未有这样类似记载，但都反映了肝脏具有生发之性。此外，后世医家在临床实践中认识到肝气的条达之性具有疏通调节全身气机的生理功能，并以《素问》中描述土木关系的“疏泄”一词概述肝脏的特性，如元代朱丹溪《格致余论·阳有余阴不足论》中“司疏泄者肝也”。再者，可能是古人解剖尸体或动物时看到肝脏里的血管存储有大量血液而得到肝与血之间关系的启发，如唐代王冰注《素问·五脏生成》：“肝藏血，心行之，人动则血运于诸经，人静则血归于肝脏。何者？肝主血海故也。”提示肝脏除了能疏泄气机，还能贮藏血液、调节血量。于是“肝主疏泄”理论日趋完善并在实践中得到了验证，因而沿用[10]。
肝字由肉和干组成，干（一声）意为盾，古代抵御刀枪的兵器，引申为捍卫、防护；干（四声）指事物的主体或重要部分。故肝脏可能含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人体中具有防护功能的脏器；二是人体最大的实质性脏器，位于人体右上腹部，如同树木的主干有支撑和基底的作用。《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用将军的重要地位、防护作用和智勇双全但性情刚烈来比喻肝脏的特性为刚脏，喜条达而恶抑郁，否则其气主升主动，易逆易亢，出现病理状态。
青色为木之色，酸是木果之味，这是由经验总结的，具直观性和可感性的对应关系[11]；春季、东方与木同具生发之性，而风的升散、规律性与木的生发、周期性相契合。中医学家通过观察、实践和推理，将肝脏归属于五行木，从而木的生发、条达、风的动象等“木家族”的特征赋予了肝，作为肝的属性来探讨人体的生理病理变化；肝喜条达而恶抑郁是对其生理特性的进一步探讨，以指导肝脏的辨证论治；将人出现眩晕、颤动，甚至昏仆等如风动之象定义为外风所动或肝风内动。由此可知，青色、酸味、东方、风、肝彼此间或许没有直接的相似性，而是由木来传递同属于一个范畴，形成“木家族”的。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脏为心，在色为赤，在音为徵，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窍为舌，在味为苦，在志为喜。”概述了五行火家族的组成成员。
古人透过目视和身体体验的方式提炼出火属性的特点：明耀、温热、向上、毁物、味苦。
从可视征象上而言，甲骨文中的“火”，作
，《说文解字·火部》释火为“火……象形”，可知这是一个用燃烧时产生的火焰来表示的象形字。《尚书·洪范》以颜色释火：“火者，赤色也”，汉末刘熙《释名·释采帛》对赤色作了说明：“赤，赫也，太阳之色也”，又《小尔雅·广诂》提及：“赫，明也”，以及《说文解字》说：“赫，火赤貌。”以上所言皆说明火像太阳那般明耀，这是古人对于太阳和火焰的观察，因此，将火象“明耀”作为火的第一个特点。
从身体体验上而言，无论春夏秋冬，当人们接触到“火”的时候，可以感知温度的变化，火性温热能令周围环境的温度提高。《左传·召公二十九年》述：“火正曰祝融”。《晋书》也提及：“融融者皆趣热之士，其得炉冶之门者，惟夹炭之子。”“融”字显示了温热力量，因此将火性“温热”作为火的第二个特点。
从动态上而言，《尚书·洪范》说：“火曰炎上”，炎的本义是指双重火，火光上腾；《白虎通疏证·卷四》则言：“火者，阳也，尊，故上；水者，阴也，卑，故下”，将火光熊熊气势向上与水之卑趋向下形成一种对比关系，因此，将火势“向上”作为火的第三个特点。
从功能上而言，有研究者认为卜辞中“火”是“祸”的借字，商人存在火与祸相依的观念，“无祸”可变文作“无火”[12]。《尚书·盘庚上》载：“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古人对火的初始认识可能源于森林燃烧引发的灾害。《释名·释天》说：“火，言毁也，物入中皆毁坏也。”表示火势亢进，高温条件之下可以焚烧毁物，因此，将火能“毁物”作为火的第四个特点。
《鹖冠子·泰录》说：“味者，气之父母也。”味的基本词义是舌头尝东西或鼻子闻东西所得到的感觉，但我们没办法尝“火”的滋味。《尚书·洪范》论：“火曰炎上……炎上作苦”，“炎上作苦”应是火本身燃烧发展的结果，又唐代孔颖达《疏》述：“火性炎上，焚物则焦，焦是苦气”。揭示当物烧制成焦炭时，产生一种“苦涩”的味道。那么“苦”，应当指火燃烧时鼻嗅到焦气，焦气之“味”就像食物在火烤过程中烤焦黑了，人吃起来感觉苦味。因此，将火极“味苦”作为火的第五个特点。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壮火散气，少火生气”，张景岳《类经》注：“阳和之火则生物，亢烈之火反害物，故火太过则气反衰”，二文皆揭示了火虽然具“毁物”之性，但在正常状况下，火具生物之德。这是因为火可以驱赶黑暗、取暖御寒、炮生为熟……故火的发现可谓是开启了一个新的文明，逐渐成为生命活动不可缺少的条件之一。《白虎通疏证·卷四》也云：“火在南方，南方者，阳在上，万物垂枝。火之为言委随也，言万物布施；火之为言化也，阳气用事，万物变化也”及“南方者，任养之方，万物怀任也”。从地域的角度来看，南方天气较为温暖，阳光普照，因而枝叶茂盛、生机欣荣，具有火的明耀、温热之特点。
《白虎通疏证·卷二·五祀》载：“夏祭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养也，夏亦火王，长养万物。”揭示夏季由于日照的充足且炎热，与火同有明耀、温热、任养万物等共同的属性。再者，中国古代是农业社会，对于天象的观察极为重要，人们已经认识到一年的两个“分”点（春分和秋分）和两个“至”点（夏至和冬至）[13]。古人借助于圭表侧影（又称为立杆测影）确定冬至、夏至，中午影长最短的日子就是夏至，最长的日子就是冬至，而要准确观测中午日影的变化必须首先准确确定南、北方，由此可知时节的划分与方位攸关。也说明了夏与南方具有温热的相似性。
《尚书·洪范》说：“火者，赤色也。”由现代的科学知识可知，不同的可燃物或燃烧温度，会发出不同的光色。远古时代的生活模式，钻木获取火源即根据摩擦生热的原理产生的。木原料的本身较为粗糙，在摩擦时，摩擦力较大会产生热量，积攒足够的热量才能产生火星，火星掉在易燃的引火物（如木材细碎屑）才会生出微弱的红火，而木屑的着火温度所显现的初始光正是红色。随着温度的提升，火焰的颜色也随之变化。尽管火的颜色多种，一般仍以红色概括。隋朝《五行大义·卷三·十四论配五色》言：“南方火为赤色，以象盛阳，炎焰之状也。”揭示提到赤色，等同于提到了火的特点。
《吕氏春秋》记载古时祭祀，以夏配肺，是根据脏腑的解剖位置来确定。现今中医所用的心属火相配是汉代才出现的，是中医将五脏的功能与五行的
[14]各自特性相应，形成新的配法。《素问·金匮真言论》述：“南方赤色，入通于心……其味苦，其类火”，以及《素问·五常政大论》说：“火曰升明……升明之纪，正阳而治……其应夏，其类火，其用燔灼，其化蕃茂，其候炎暑，其政明曜，其令热，其脏心……其养血……其物脉，其色赤，其味苦”，通过火的种种特点及引申义来说明心属火。
《素问·灵兰秘典论》言：“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及“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寓意心乃五脏六腑的大主，在生命活动中具有关键的重要意义，一旦停止跳动，即表示生命的结束，身体也将逐渐失温而变冷。《中西汇通医经精义·五脏所属》则论：“心为火脏，火气宣明，则能化生血液，流畅筋脉，血脉流行，则其志常喜。”提示心具有“火力”，如此才能主血脉以濡养全身、温煦周身。再者，《白虎通疏证·卷四》说：“心之为言任也，任于恩也……耳为之候何？耳能遍内外、别音语，火照有似于礼，上下分明。”提示耳可作为心之候。由耳能辨别声音与语言的作用，如同火焰的光辉明耀，可以辨明事物，以此说明心之功用相似于火象“明耀”，均具有明辨的功用，这是针对“心藏神”而言。
此外，由于心与火相配，苦味就被赋予了心，形成了“心欲苦”“苦入心”的理论。《素问·五脏生成》言：“多食苦，则皮槁而毛拔”，可从五行生克的角度进行阐释。由于火克金，故能补养心火的苦味可以克制肺气，而导致皮毛枯燥的变化。
“火家族”的成员是透过成员之间相似性联系而成为一类的。赤色为火的代表色，从夏季与南方多气候炎热等现象来看，不难理解这些成员是基于火本身的特征而归属为“火家族”。古人将心脏归属于五行火，应是来自日常生活的观察与体会。机体心脏跳动时，才有体温的存在，从而“火家族”的火性炎上、炎上作苦等特征赋予了心。由于火象明耀，于是“主神明”的功能便指派给了心。《灵枢·邪客》言：“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以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以应刻数焉。”由于火具生物之德，于是心被派生了“化水谷为赤”的生血功能。这些隐喻指派被中医临床灵活地运用于心脏的生理功能、病因病机及治疗方法之中。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体为肉，在脏为脾，在色为黄，在音为宫，在声为歌，在变动为哕，在窍为口，在味为甘，在志为思。”概述了五行“土家族”的组成成员。
土作为构成世界的基本物质之一，是人们定居之所。我国古人在农业生产实践中就开始识土、用土，并且逐渐地积累土壤知识，提炼出“土”具有受承化物、输送水分、调节水体的基本特征，是人类赖以生存、不可或缺的物质。
在土的原始认识论上，古人观察到土壤首先能承载受纳万物，又能从中生长出东西，《管子·水地》云：“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提示古人认为“土”能生长万物。另外，《诗经·周颂·良耜》云：“荼蓼朽止，黍稷茂止。”以及《齐民要术·耕田第一》言：“土相亲，苗独生，草秽烂，皆成良田。”可看出，古人已观察到杂草埋进土里可以被土腐化成为肥沃自身的有机物。由此，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推论：“土”最重要的第一属性就是可以受纳化生万物。
此外，古人早已认识到水的滋润对保持土壤肥沃以能滋养万物的重要性，如商代的伊尹已教民负水浇稼以成良田，《吕氏春秋·任地》提出从灌水和保水方面设法以保持土壤一定的湿润度，揭示当时的古人已经认识到土壤具有蓄水并且土壤肥力的发挥很可能是通过输送水分而将养分供给植物。
在唐尧时代，据说尧有九年之水，当时洪水泛滥，妨碍农业生产，至禹修改河道，平水土，方恢复生产。这说明上古时期，人们就已经开始通过修筑堤坝以治理水害，《管子·水地》云：“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江、河、湖、渠的堤坝对水的分流、固定作用即体现了土对地表水体调节之功能。
人类以时间和空间的形式来领会世界和认识万物。早在殷商时代，先民们就已经有了五方观念，按东、南、西、北、中五方划分空间和方位，将中央归属于土，《春秋繁露·五行之义》说：“土居中央，为之天润……金木水火虽各职，不因土，方不立。”其实，五方原本只是四方，即东、南、西、北四方，之所以四方成五方，是因为四方观中已经蕴涵了五方观，要确定四方，必须首先确定中央。因此，四方即意味着五方。由此，我们可以推论，无中央则四方不在，中央对空间方向的确立如同土对于万物的化生具有关键性、主导性的作用。
《尚书·洪范》云：“土爰稼穑……稼穑作甘”。“稼穑”泛指农业生产劳动，揭示人们通过春种秋收，从土壤中获得了甘甜的五谷杂粮与各种果实。同时，植物衰老脱落的枝叶在自然的状态下，经过长时间的土壤的腐烂发酵，从中透析出甘味，甘味粘黏、稠厚又可制约土地的松散，使贫瘠、松散不收的土壤经过甘味的缓和而变得肥沃。由此，古人可能得到甘有滋补和中作用的推论。在中药里，一般滋补性的药物及调和药性的药物，大多是甘味。
古人用春分、秋分两个节气来确定东、西方的两个方向；用立表侧影确定冬、夏至。即用东、南、西、北四方确定春、夏、秋、冬四时。“四季”古人称为“四时”，时含孟、仲、季三月，季是指“时”的末月，邹衍把夏季的末月抽出来拼成季夏，这样就成了五时以凑五行之数[15]。以节气来说，从夏至始到立秋前的这段时间即为季夏，正好是一年四个季节的中央位置，通过时空的关系，将季夏归为“土行”。
“青、赤、白、黄、黑——五色”是色彩的本原之色，是一切色彩的基本元素。黄帝的虞代时期，尊土德，色尚黄。《周礼》载：“地谓之黄”；《诗经·周颂》的“秋报社稷”中，以黄色的牛祭土神。
《素问·灵兰秘典论》说：“脾胃者，仓禀之官，五味出焉”，以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脾生肉”，概括了脾胃贮藏水谷、化生精微以营养周身的生理功能。《素问·经脉别论》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水精四布，五经并行”，描述出脾输布水谷精气的过程。《难经·四十二难》言：“（脾）主裹血，温五脏”，说明脾主统血。由此可见，脾胃不仅能为人体储存饮食水谷，还能腐熟水谷为人体提供必需的营养物质。《素问·玉机真藏论》述：“脾脉者土也，孤脏，以灌四傍者也。”指出脾为五脏之本，化生气血、长养五脏及机体各部。
将“中央”归属“土行”家族。首先，自先秦以来，古人认为中国由四方（海洋、山脉、沙漠、草原）围成的一个天然封闭圈。中国人大都束缚在中央这片土地上，从事着农业生产。这种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正是一个独立的古文化系统得以延续的先决条件，也因此滋生了中国文化中强烈的“中央观念”。由于认为自己所处的大地是居中的，即将中央与土相联系，归属“土行”家族，提示土与中央都具有关键、重要的作用。将季夏归为“土行”家族，可能并不是因为与“土”有相似性，而是可能来源于与中央的配对；将季夏归属“土行”，还可以这样联系：土虽贯穿四时，但在季夏时期，万物生长最繁茂，可推出此时土的生长滋养能力达到最强，于是将此时节配予土，归属“土行”家族。再看土与甘，二者并没有直接的共同属性，但通过体验土壤腐熟生化出的五谷果实等为人类日常所食用的东西大都是甘甜的，即土生物为甘这样的关系使甘味被划分为“土行”范畴。至于黄色归属“土行”，可能来自古人所看土色为黄，如《易·坤》曰：“天玄而地黄”；《说文解字》云：“黄，地之色也”，因此，同样以这种相似性联系将“五色”范畴中的“黄”归为“土行”家族。
维特根斯坦所认为家族相似性的隐喻说明，我们只要去“看”一下家族中的各个成员就会发现这种相似性。“看”的过程中尽量抽去各种复杂的不同现象，避免以达到最终的统一为目的，因为这种统一本身已超出了事物自身，更大程度上是思想的结果。因此，与此相应的思考方式即一种基于日常生活的思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基于日常生活习惯的直观，这种思维是发散性的、多元的[16]。脾胃属土的类属过程正是基于这样的思维和对日常生活的观察体会。在“人体是天地”的隐喻认知背景下，脾的功能是在与“土行”家族的相似性类比的基础上建构指派出来的。人类范畴化过程，受直觉和感知的影响，并可以根据认知的目标和需要进行调节，故这样的范畴化显然具有生理和文化的基础。人类通过对自身生理需求的体验，如受纳饮食水谷，与自然中的土壤也受承万物这样的相似性进行类比。在生产活动中，通过观察土地对植物的影响，如腐熟作肥以滋养农作物，与人类吃饭喝水以营养周身而保命的相似性进行类比。在尚无自然科学证据的时代，基于只能在与自然环境的如此互动中存活的驱动力下，通过人类隐喻类比的原始认知思维，不难得到“脾胃像土”这样的隐喻。基于这样的隐喻，脾的功能不断地派生出来，如观察到土壤可以输送水分给植物，指派出“脾气散精”“脾主运化水湿”这样的隐喻功能；观察到土壤可以用来修堤筑坝以治水害，指派出“脾主统血”，即固摄血液运行脉中这样的隐喻功能，并由这些生理功能扩展到与脾胃病机表现及治疗方法的隐喻指派中。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脏为肺，在色为白，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变动为咳，在窍为鼻，在味为辛，在志为忧。”概述了五行“金家族”的组成成员。
古人通过肉眼观察和自身体验的方式对金的特性、功用进行归纳后得出金的主要特性为变革、沉降、肃杀。
《尚书·洪范》曰：“金曰从革。”《说文解字》言：“革，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象古文革之形。凡革之属皆从革。”“革”本义指加工去毛的兽皮，后来延伸为更新、变革之意。《白虎通义·卷上·五行》亦曰：“金者，少阴，有中和之性，故可曲可直，从革。”可曲可直，即强调金的变革之性。《五行大义卷第一·释名》曰：“金曰从革。从革者，革，更也，从范而更，形革成器也。”形革成器指金属的形状可以改变，成为各种器具。综上可知，即金可以延展收敛，具有变革的特性。
《尔雅·释地》云：“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曰：“金，五色金也。黄为之长。久埋不生衣，百炼不轻，从革不违。西方之行。生于土，从土。左右注，象金在土中形。”古人在采矿的过程中，发现金属矿产埋藏在土中、潜藏于地下，体现出金具有沉降的特性。
《素问·五运行大论》云：“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其政为劲，其令雾露，其变肃杀，其眚苍落，其味为辛，其志为忧。”对于“其变肃杀”，张介宾在《类经·藏象类·五气之合人万物之生化》中释义为：“凋残肃杀，金之变也。”肃，衰败、萎缩之意；杀，杀伐、消灭之意。金属坚韧，可以铸造为锋利的兵器用以杀敌，也可打造成各种刀具用以宰杀动物，还可制成各种器具用以清除杂物、砍伐植物等，所以，金具有肃杀之性。
《素问·脉解》曰：“秋气始至，微霜始下，而方杀万物。”又《素问·五常政大论》云：“秋气劲切，甚则肃杀，清气大至，草木凋零。”现代研究表明，霜降时地表温度骤降至0℃以下后，农作物细胞之间的水分会结冰，可吸收植物细胞内部的水分从而造成细胞脱水，导致农作物枯萎或死亡。可见，秋和金都具有肃杀之性。所以，秋和金具有相似性。
再者，《墨子·三辩》曰：“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管子·四时》亦曰：“西方曰辰，其时曰秋……其事：号令毋使民淫暴，顺旅聚收，量民资以畜聚。赏彼群干，聚彼群材，百物乃收，使民毋怠。”秋季是收获的季节，耕种者将成熟的农作物收藏于仓库当中，将砍伐的木材进行收集，这些现象亦与金的收敛之性存在着相似性。
《庄子·让王》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以及《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先秦诗》记载了《击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在没有任何科学技术支撑的古代，人们过着最原始的生活，劳作顺应天时，通常于日出时开始劳作，日落时即停止劳作回家休息。对于“西”的解释，《说文解字》曰：“西，鸟在巢上。象形。日在西方而鸟栖，故因以为东西之西。”古人在日常生活中通过仔细观察，发现当日落西方时鸟类即归巢栖息。可见，日落西方时古人回家休息、鸟类归巢的现象与秋季农作物及木材被收藏的现象、金的收敛之性具有相似性。所以，三者可进行类比。
金属矿产种类丰富，颜色众多，“白”为何能成为五行“金家族”中的成员？李瑾[17]根据《释名·释彩帛》中“白，启也，如冰启时色也”，认为西方多高山，山上冰雪覆盖，冰雪为白色，即白对应西；钟健[18]认为金属制成兵器和工具
[19]后，其锋刃在阳光下泛白，所以金对应白；罗安明、戎志斌 结合《周易·说卦》中“乾为金……乾为天”的论述，认为五行之金，已由金属之本义，逐渐演变为自然的天，即肺与乾金相联，白云的颜色即肺之色，所以肺对应白。此外，《周礼·考工记》也载：“西方谓之白。”《五行大义卷第三·论数》亦云：“西方金色白，秋为杀气，白露为霜。白者，丧之象也。”霜在晚秋时节容易出现，颜色为白色，白霜导致秋季草木枯竭甚至死亡，所以，白和秋可以联系起来。白亦可以和西对应起来。综上可知，白和“金家族”中的成员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相似性，“白”被归入“金家族”，都是基于古人对周围事物和自然界中各种现象仔细观察的结果。
《尚书·洪范》曰：“从革作辛。”又《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曰：“金之在火，别有腥气，非苦非酸，其味近辛，故辛为金之气味。”《说文解字》亦曰：“金刚，味辛，辛痛即泣出。”提示金属在冶炼的过程中改变形状，同时会散发出强烈的刺激性腥味。古人在冶炼金属的过程中，通过感觉器官——鼻部的作用，嗅到此刺激性腥味和辛味类似。所以，辛即为金之气味。
古文《尚书》五行木、火、土、金、水配五脏分别为脾、肺、心、肝、肾，今文《尚书》则为肝、心、脾、肺、肾，《黄帝内经》对于五行配五脏与今文《尚书》一致。对配位差异产生变化的原因，孙振、丁小龙、王全年[20]认为古文《尚书》中根据祭祀方位与人体解剖位置的物质属性进行配位，今文《尚书》应用五行与五脏的功能属性进行相配；陈吉全、黎敬波[21]认为《黄帝内经》阐述的五行配五脏，是医家在医疗解剖和实践的基础上，初步探索归纳出五脏的生理功能后，依五行的特性，再将人体的内脏分别对应归属的。
古人在解剖时可发现肺在人体脏器中居于最高位，且与鼻部相通，是气体交换的场所。《灵枢·决气》曰：“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指出肺主宣发之意。《素问·六微旨大论》云：“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故器者生化之宇，器散则分之，生化息矣”，蕴含着肺气升降的特点。由此可知肺与金都具有沉降之性，存在可类比性。
《素问·经脉别论》论：“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揭示肺主通调水道的功能。《周礼·冬官考工记》曰：“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九夫为井，井间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间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沟洫，指田间水道。古人在农田耕种过程中，为防止庄稼被雨水等自然灾害侵袭，会使用金属工具清除水沟中的污垢泥沙等杂物，对水沟进行疏通、调节，使水流顺畅，所以金属具有通调水道的功用。可见，肺通调水道的功能是通过金通利水道的功用赋予后得出的。
《素问·痿论》云：“肺主身之皮毛。”揭示古人将肺和皮毛联系起来，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可类比性。《说文解字》曰：“皮，剥取兽革者谓之皮。”“毛，眉发之属及兽毛也。”《诗经·豳风·七月》述：“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古人捕杀猎物后会剥取动物的兽皮，待兽皮变干后可用其制成皮衣抵御寒冷。兽皮本不坚硬，但经过晾晒、烘烤、风干等步骤后，其性质由松软变为坚硬[22]。变干的兽皮和金的坚硬之性具有相似性，所以皮毛和金可以进行类比。肺属金，所以肺主皮毛。正如《类经·藏象类》五脏所合所荣所主、五味所宜所伤之病言：“肺属金，皮得金之坚，故合于皮。毛得皮之养，故荣于毛。五脏之应天者肺，故肺主皮毛。凡万物之体，其表必坚，正合干金之象，所谓物物一太极也。”可见，肺主皮毛不是肺本身所具有的功能，是基于皮毛和金均具坚硬之性且肺属金的基础上推导出来的，是通过“金家族”特性赋予得到的。
被归入“金家族”成员主要通过三个途径：第一，成员本身特性的相似性，如金、秋具有肃杀的特性，所以秋和金可进行类比；秋季霜的颜色为白色与秋的肃杀之性具有相似性，所以白和秋可以联系起来；金和肺均具有沉降之性，所以肺和金可进行类比。第二，运用“取象比类”的思维方式，在不同事物之间寻找相似性，通过类比的方法得出“金家族”中的成员，如日落西方时鸟类归巢的现象和秋季农作物及木材被收藏的现象与金的收敛之性具有相似性。第三，古人根据对自然界和周围事物以及人体本身细致入微地观察得出“金家族”成员，如西方高山白雪覆盖，所以，西与白对应起来；冶炼金属过程中产生腥味类似于辛味，所以金和辛相对应。此外，在中医五行理论体系中“金家族”综合了所有家族成员的特性，其中某些特性赋予了肺，所以中医的“肺”拥有了一些解剖学的肺不具备的生理功能。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概述了五行“水家族”的组成成员。
古人与水进行接触时，根据水的功用、特征提炼出水的属性主要具有如下5个特点：寒凉、滋润、居下、平准、养物。
无论春夏秋冬，人们接触水时首先的感觉应该是寒凉的，由于水的比热容较大，在同样受热的情况下，水的温度变化小一些，就会让人感觉温度低于周围的物质。因此，将“寒凉”作为水的第一个属性。
《尚书·洪范》言：“水曰润下”，润的本义是雨水下流，滋润万物。由于水的滋润作用，可以使自然界空气不干燥，使草木不干枯，同时使其光滑有光泽。因此，将“滋润”作为水的第二个属性。
《白虎通疏证·卷四》说：“水者阴也，卑，故下”，《道德经》也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皆指出水的趋下性，这是重力造成的。对于古人来讲，流动的河水都是向低处流去，而且水通常放于低洼处保存。因此，将“居下”作为水的第三个属性。
《白虎通疏证·卷四》又说：“水之为言准也，养物平均，有准则也。”其蕴涵的意义应该包括两个方面：第一，《说文解字·卷十一》曰：“水，准（凖）也，北方之行，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以及“准（凖），平也。”我们很容易就可以观察到湖面是平的，放在器皿中的水面也是平的，那么水的特性就是平，提示为一个可借鉴的准则，日常生活中所说的水准就来源于此。第二，在水源地可以发现鱼在水中遨游，周围植被茂盛，野兽、鸟类在其中栖息，这是水一视同仁地养育了万物。因此，水具有“平准”“养物”的意思。
《白虎通疏证·卷四》说：“水位在北方，北方者阴气，在黄泉之下，任养万物”；又说：“北方者，伏方也，万物伏藏也。”从此可以看出：第一，北属于阴的。从温度的角度来看，寒冷属阴，北方是寒冷的；第二，北的位置在“黄泉之下”。《白虎通疏证》所指的黄泉不是指代人死后所去的阴间。《孟子·滕文公下》曰：“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文中的“黄泉”是指地下的泉水；《列子·黄帝》篇说：“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这里的“黄泉”与“青天”相对，黄泉处于下，说明北也是处下的。
对于水的味道，《尚书·洪范》述“水曰润下……润下作咸”。“咸”字的古字为“鹹”，《说文解字》曰：“鹹，衔也。北方味也。从卤咸声。”提示咸与北方有关系。《说文解字》又曰：“卤，西方咸地也，从西省，象盐形。”意谓咸味来自盐，而盐与水一样是生命生存不可或缺之物。食物若用盐腌渍，由于渗透压之故，历时一段时间会渗出水液来。《素问·宝命全形论》也云：“夫盐之味咸者，其气令器津泄。”指出盐味咸，当盐贮藏在器具中的时候，器具的表面可以出现水珠，这是盐气外泄的原因。王冰进一步解释说：“夫咸为苦，而生咸从水而有，水也润下而苦泄，故能令器中水津液润渗泄焉。”因此，咸味可以生出水来，也具润物的特征。
此外，《周礼·天官冢宰》说：“以咸养脉”，《素问·五脏生成》也论：“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这是从五行生克的角度进行阐释。心属火，主血脉，补养肾水的咸味可以克制心火，故而导致血脉的变化。但后世医家却少有从咸与血脉的关系上论述咸味的药物作用，而更重视其对肾的作用，形成了“肾欲咸”“咸入肾”的理论。
《五行大义·卷三·第一论配五色》说：“北方水，色黑，远望黯然，阴暗之象也。溟海淼邈，玄暗无穷，水为太阴之物，故阴暗也。”指出从远处观望湖水、海水，或者在井边观望井水时，会发现水的颜色是黑色阴暗的，黑色属阴，水也是太阴之物，故黑色与水具有相似性。
《白虎通疏证·卷二·五祀》载：“冬祭井。井者，水之生藏任地中，冬亦水王，万物伏藏。”提示四季之中，冬季最寒冷；冬节夜长昼短，在季节中属至阴。水由于其性冰冷，在五行中也属于至阴，因此冬与水具有相似点。
中医学将肾归属于五行中的水，来源于水与肾的相似性。古人解剖时发现正常人体肾和膀胱处于躯干的下部，这与水的居下具有相似性，同时也发现膀胱通过输尿管与肾相连并且储存尿液，这些都是和水相关。此外，《白虎通疏证·卷四》说：“肾之为言写也，以窍写也……窍为之候何？窍能泻水，亦能流濡。”泻是指水液的排出，窍的作用是使水液排出体内。古人通过对日常生活中排尿、排便的观察，发现大小便可以使人体中的水分排出，进而将肾、膀胱以及能排水的前后二阴一并归属到了水的范畴。
肾的功能是在相似性的基础上建构出来，即被“水家族”赋予指派，其主要生理功能是主藏精，主水，主纳气。
肾主水，属于肾的生理功能。肾主纳气，可能来源于水的居下之性而赋予肾有封藏之功，能纳气及藏精。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肾与精液的生成或储存并不存在生理学的相关性，肾藏精的功能则是“水家族”之滋润、伏藏、寒冷等特性赋予肾的，进而作为肾的特征来探讨人类的生理、病理变化。《素问·六节藏象论》指出肾为“封藏之本”，主要体现肾的藏精作用。“肾藏精”的含义有二：一是藏后天之精，即五脏六腑水谷之精气，是维持生命、滋养人体各部组织器官并促进机体生长发育的基本物质；二是藏先天之精，即生殖之精，这是生育繁殖的最基本物质。古人论述精（生殖之精）更多是从男性的角度进行阐释，因为男性在这方面具有较明显的特点。成年之后，男性的精液可以被观测到：精液较尿液黏稠，如膏，但二者均是液体，属于水的范畴；尿液可以储存于膀胱，待膀胱充盈后从尿道排泄而出，而精液也可以储存于人体之内，在精气充盈或男女交合的情况下也是通过尿道排出体外。基于这样的相似性，古人很容易就认为尿液与精液均来源于肾。其次，肾所藏的后天之精是通过肾藏先天之精推理而来。人生长发育到一定阶段后，便具有繁殖的能力，中医认为这与肾密切相关，《素问·上古天真论》言：“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肾气充盛能使男子精气溢泻，这是“有子”的重要前提。那么在没有出现这样标志性变化之前，肾气应当是在进行着未被人所能察觉到的活动。精液作为人体的精微物质，其来源应当是由摄入用于维持正常生理活动的水谷转化而来，即由脾运化而来的水谷精微转由肾所藏。
对于肾能生髓，亦可以从相似性的角度进行探讨。《说文解字》云：“髓，骨中脂也。”古人在制造骨质器皿或工具时发现骨质中间存在着如膏如脂的液体，这样的液体与人体的精液最为相似；骨髓藏于骨中，精液藏于肾中，都是藏于人体之内的精微物质。因此，《灵枢·五癃津液别》认为“五谷之津液，和合而为膏者，内渗入于骨空，补益脑髓，而下流于阴股。阴阳不和，则使液溢而下流于阴，髓液皆减而下。”骨髓和精液一样，都是由五谷精微所化生，精液的减少亦可以导致骨髓液也减少。
肾主骨，是中医学中公认的事实，但在其他著作还存在脾主骨和肝主骨两种。《五行大义·卷三·第四论配藏腑》有脾生骨的记载：“《元命苞》云：‘肝生筋，脾生骨’者，脾，土也，土能生木，骨是身之本，如木立于地上，能成屋室，故脾生之。”土能生木，骨与木类似，因此骨由脾所生；《胎产书》中对胎儿发育载有“七月而木受之，乃使成骨”的论述。由于古人不能找到一个确切可靠的证据来证明骨与肾、与脾、与肝的联系，因此，只要存在可类比性，就可以在病因、病机以及治法上进行推理。由于中医理论认为肾生髓，而“骨者髓之府”，将髓归为肾，那么骨也自然归为肾所主。此外，或许可以进行这样的推理：古人对肾主骨的论述，所侧重的更是如水对木的滋养作用，也就是肾对骨的滋养作用。
杜威[23]曾说经验是机体与它的物理和社会环境相互作用的事件。我们对水家族的解读一定会涉及水的物理特性、人的生活环境及思维方法等，其途径有两个：一是水本身所具有的特性。水与北方寒冷、居下等特点存在相似性；水与肾之间存在着处下、泻水等相似性，但是北和肾之间并没有一个共同之处。北与冬都具有寒冷、昼短夜长、万物伏藏的共同属性；再者，北属于空间概念，冬属于时间概念，空间与时间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基本形式，将北与冬相联系也是通过古人的原始天文学建立起来的[11]。咸与北有联系，且咸能生水，也能润物，自然被归于“水家族”。此外，由于水对光的吸收、折射、散射等作用，使无色透明的水在一定条件下展现出黑色，比如古人饮用的深入地下的井水就是明证，假设古人生活在现代供水的环境下，是不容易发现水是黑色的。因此，黑色也因水的特性成为“水家族”成员。二是通过类比寻找事物之间的相似点进而将不同物质联系起来，如精、髓类水的特征，“藏精”“生髓”的功能便指派给了肾，导致中医的肾具备了许多解剖学的肾不具有的功能。由此可知，在“五材水”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五行水”这样的上位范畴，并将其所涵盖的所有成员的性质归纳到水的家族之中，而这些性质都可能隐喻派生为肾脏的生理功能与治疗措施。
对于中医理论的认知研究，我们所要做的是“知道如何知道”“认识如何认识”。从“家族相似性”的角度对五行各家族部分成员进行类比分析，能让我们对五行家族中成员的性质及成员之间的关系有着更加清晰的认识。沃尔德
[24]伦（Waldron）说：“范畴化就是对相似性和连续性的记录。”他提醒客观实体的相似性和连续性并不会因为人类的范畴化而消失，反都保持在各自的概念或语义范畴中，并且这些范畴化是建立在日常生活经验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建立在严格的逻辑关系之上，因此，它的边界模糊。五行家族正是这样的类属划分，核心成员和各成员的地位具有一定的隶属程度，并通过识别与概括范畴成员之间相互交叉的“家族相似性”而建立。其意义是它综合了所有成员的特征，进而指派给中医五脏，使中医的五脏超越了解剖学的器官角色，并运用这些类比认知的理论指导着临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