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遇见陌生人-8

“那些异维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海夫突然提高了音量。

这算是对小胡子刚才轻佻的话的注解。伊云的心里一沉，脑海里浮现出那些雨中的异维人，坐在那里，直到意识的尽头。

看着伊云此时无助的表情，海夫觉得还应该说点什么，“这里有 64现成的食物，还有人日夜关照，对将要变得愈发脆弱的身体来说是最合适的地方。至于这个不相宜的拘留所的牌子，和这个睡不够的看守，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他瞥了看守一眼，发现他正在厌恶地皱着眉头。

伊云被小胡子推进了拘留室，栏杆门关上了，发出沉重的声响，在他的心里孤寂地回荡着。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伊云看到里边有简单的盥洗设备，一张什么都没放的桌子，一张堆着毛毯的弹簧床和一个被铁栏杆封闭的小窗。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似乎刚才一直只为他在下，阳光照了进来，在地面上留下栏杆倾斜的影子。

也许这是其他异维人躺过的床，伊云心情沮丧地想。他想着那些未曾谋面的人在经历了异维症三个阶段之后的模样，也是他自己将要成为的模样，他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了。

晚餐被看守隔着栏杆门送了进来，外加上一盒香烟，烟盒上印着陌生的山水。小胡子没有食言，同时给了他几本书，虽然看起来都已陈旧，但是摩挲着厚厚的书页，伊云还是感到了几分复古的慰藉。

“你们说的那些异维人的事是真的吗？”伊云问小胡子，多问几遍也许会得到希望的答案。

“你会知道的。”小胡子面带嘲讽地回答。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伊云的头痛更加剧烈，他明显地感到了身体在逐渐衰弱，这是异维症的第二阶段了吧，来得这么快，他坐在床上悲哀地想。现在看来，他从来到这个维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病入膏肓，命运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他从来都不是，而且从来也没有想到会成为的人。还有哪一个火星地下堡垒里的人像他这样， 65在维转机里被强行转化，而在变成这样一个复杂而奇怪的异维度生命之后，还要被海夫他们抓到这里，等着变成一块异世界里的石头？

在一次吃完独自一人的晚餐以后，伊云发现自己再也不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书页上，这是异维症新的症状吗？那些印刷的墨迹只是整齐地排列着，内容却在眼前消失了，他无法建立起那些文字背后的形象。所有的感觉都与痛苦相关。他把书放到桌子上，不想再折磨它，它有自在的灵性。他在床上仰面躺了下来，忍受着两种感知冲突下的煎熬，任凭时间在天花板上缓缓地流逝。

在这样的混乱和痛苦当中，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立即被这个声音吸引住了，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是一声鸟鸣，一声亲切的问候，他本来以为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了。

一只长着褐色羽毛的卡帕鹰正站在窗外，瞪着一双警觉的圆眼睛，用似曾相识的目光看着他。这是他来到次维时空后遇到的第一个旧日熟悉的存在。那只卡帕鹰似乎注意到他在向它走过来，于是扇动着翅膀飞走了。窗外的天空变成友好的蓝灰色，卡帕鹰的出现对伊云来说，不仅意味着一种怀旧的慰藉，而且带来了新的可能。它一定是一个神奇的使者。

*

如果知道关押的人会在当夜逃走，小胡子看守无论如何都不会在那个夜晚睡得比哪一天都更加香甜。

“那个异维人是怎么跑的？”得到消息的海夫一大早就跑来了，怒气冲冲地站在他的面前，心里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业绩不翼而飞。

“我也不知道，”小胡子紧张地搓动着骨节突出的手指，“我早晨查房的时候，拘留室里就没有人了。”

拘留室里的器物和地面完好无损，栏杆门上的密码锁也没有损坏的痕迹。

“他是趁你睡着的时候逃走的！”海夫愤怒地说。

“那你说他是怎么逃走的呢？”看守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我不喜欢有人跟我顶嘴！尤其是你！”

海夫感到怒不可遏，他伸出青筋暴露的手臂，掐着看守的脖子把他按在走廊的墙上。小胡子拼命地挣扎着，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以寻找平衡，他的眼睛从歪着的脑袋上斜视着海夫，“我成天昏昏欲睡，是因为我一直不得不吃特效止痛药。”

*

如果没有看见站在窗口的那只卡帕鹰，伊云还不会下定决心逃离拘留所，海夫临走时讲的那番话并非毫无道理，这里是一个他这样的异维人能够活到最后一天的地方。但是现在不同了，他看到了卡帕鹰，尤其是它身上披着的绿色荧光，如同湖水般明澈。唤起感知让他一眼就分辨出那是贝莱利分子，它们在火星地下堡垒中联系着纪念广场的纪念球和维度际中心里的维转机。

次维时空中的卡帕鹰一定是由于某种原因穿越了这里的贝莱利线，才会在身上留下特殊的绿色荧光，他想，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贝莱利线作为生物分子的群体仍然保持着整体的连续性。

如果能找到次维时空里的贝莱利线，并沿着这条唯一的实验线路走下去，就可以找到纪念球在次维时空的部分，这里的纪念球不 67会是四维时空里的模样，但其中的时空子群应该仍然保持着自他关联，这是关联等价性超维度的本质。纪念球内部不仅具有异向时空力场，而且具有充足的能量，是一部现成的维转机，他可以使用这部维转机回到四维时空。

那条绿色贝莱利线闪烁着神奇的荧光，召唤着他，给了他本已无望的鼓舞。

回到四维时空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他想象着一个重新出现在火星地下堡垒中的伊云，会满怀感慨地告诉所有关心他的人，苦难是对人生的磨炼，他要珍惜重新得到的一切。

夜已经深了。走廊的天花板上，一盏快要坏了的顶灯不断地明灭着。拘留室里静悄悄的，伊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尽量缓解紧张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