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典民主的内涵

古典民主的内涵必须首先从民主的词源开始分析。正如萨托利所说，“词源学的民主是从这个词原初的字面意义上理解的民主”。在西方“民主”一词是在2400年前发明出来的。一般认为是希罗多德首先说出了“民主”一词。实际上这个词并不是出现在他的原著中，而是出现在他的原著译本中。不过，我们在希罗多德那里看到了与君主政体或寡头政体相对应的民治或多数统治政体。^[5]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根据希腊当时的社会状况将各种政体进行比较后指出民主政治的基本特征在于：公民掌控国家的政治权力，即所谓“政事取决于民众”^[6]，而且这种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自由权利是平等的。因此民主的词源学定义很简单，民主即是人民的统治或权力。^[7]民主这个词源于古希腊语，16世纪时由法语引入英语。词根为demos（人民），kratein（统治）^[8]。因此西文中的民主其含义就是“统治归于人民”或“人民主权”（rule by the people）。更准确地说，由全体人民平等地、无差别地参与国家决策和进行国家管理，这是民主最原始、最简单的含义。^[9]

在中文里面，“民主”这个词最早见于《尚书》。《尚书·多方》中有“天惟时求民主”，“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10]的记载。这里提到的“民主”是作民之主的意思，它与西方关于民主是“人民统治”的含义迥然不同。在我国，把民主理解为人民统治，只是到了近代西方思想传入后才开始转变的。总之，从民主的理论源头来看，民主是西方文明的产物。中文中虽然也存在“民主”的词语，但是其含义却截然不同。

因此，从词源来看，民主最初的内涵就是“人民统治”。然而探究民主的词源只是理解民主的第一步，因为很容易发现，“民主就是人民的统治”这一说法不但效用不大，而且从一开始就是个不清楚的命题。正如赫尔德所述，这一定义所存在的问题来自于这个短语中的每一个因素，即“统治（rule）”——由……统治（rule by）和“人民”（the people）。现在首先来讨论“人民”（the people）这一概念：

·谁才能够被认为是“人民”？

·为他们所设想的参与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条件有助于参与？参与的阻力和动力、或者为参与所付出的代价和所得到的利益对等吗？

统治（rule）的含义也引发了许多的疑问：

·对统治的范围应当如何作广义的或狭义的解释？或者说，什么是民主活动的适当领域？

·如果说“统治”包含着“政治”，那么它的含义是什么？它是否包含着：（a）法律和秩序？（b）国家间的关系？（c）经济？（d）家庭的或私人的领域？

由……统治（rule by）具有服从的义务吗？

·“人民”的统治必须服从吗？服从的义务和不同意见应当置于何种地位？

·对于那些公开而又主动的“非参与者”来说，什么样的角色才是被允许的？

·在什么条件下民主政体有权利强制自己的某些人民或那些合法统治领域之外的人？^[11]

因此，虽然从字面上看，古典民主是指人民的统治。但是由于对“人民”和“统治”具有不同的理解^[12]，却又形成了不同的民主概念和民主实践形式。所以必须结合古典民主的实践层面才能对其做到通盘审视。

从历史实践来看，古典民主的典型表现就是古希腊雅典的民主。雅典民主，据记载出现于公元前508年，延续至公元前323年，也就是雅典城邦被马其顿击败之时。^[13]雅典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国家，它的人口有一半（也有说是3/4）以上是奴隶。古希腊的雅典实行的是直接民主，即民众定期聚焦在一起讨论有关社群大大小小的事。雅典的古典民主乃是一切政策与办法的决定直接来自国民大会，不是由人民的代表机构决定。这种“直接民主制”奠定了民主最初的基本含义：即“人民的权力”、“人民的统治”或“人民自己统治自己”，而不是经过和依靠一些中间人来进行统治。伯里克利曾说：“我们的政治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是因为政权是在全国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14]亚里士多德也认为，雅典的平民政体的本质特征是“平民群众必须具有最高权力；政事裁决于大多数人的意志，大多数人的意志就是正义”^[15]。雅典的民主使人民团体都能实际地参加政府的行政，实超过近代任何民主政体。卢梭就曾对古希腊的这种直接民主制度推崇备至，“在希腊人那里，凡是人民所需要做的事情都由人民自己亲自去做；他们自己不断地在广场上集会”^[16]，但是从每一个成年的国民都能负起政治责任这种理想看来，雅典却又不及现代的民主政体。雅典的政治权利只限于父母俱为雅典公民的子弟。这种人在雅典是居于少数的特权阶级的地位，只有他们才有钱有闲积极地参政。妇女、外国居民、奴隶以及所有不能证明父母均为雅典公民的人都不能享有公民的权利。^[17]奴隶的存在与公民资格的严格限制，才使雅典能实行直接民主，这一点是很容易看得出的。雅典政府机构最大的缺点为行政权力的软弱。雅典人民因太向往绝对的平等与不信一切个人的领导与指挥才产生这种流弊。^[18]萨托利认为古希腊民主政体是一种“最简陋”也“最粗糙的结构”。到了公元前4世纪以后，雅典的直接民主衰落了，但是我们可以说，自古及今，没有一个国家对于民主曾经有过像雅典那样深刻的鼓励。

我们还可以根据达尔的归纳进一步了解古典民主的内涵。达尔认为，在古代希腊，一种民主的秩序至少要满足6项要求：

（1）公民利益之间必须足够和谐，以便他们能够分享并按照一种强烈的普遍善的感觉行事，这种普遍善不会与个人的目标或利益存在显著的矛盾。

（2）公民之间必须具备高度的同质性特征，否则就会产生政治冲突并在公共善方面产生明显的分歧。

（3）公民团体必须相当小。

（4）公民们必须能够召开公民大会并直接决定法律以及政策的决策。

（5）公民参与并不仅限于人民大会，它也包括对城邦管理的积极参与。

（6）最后，至少从理想的意义来说，城市国家依然保持了充分的自主性。^[19]

达尔的6项要求充分描述了雅典民主的图式，勾画了古典民主的特征。古典民主观念认为，民众通过直接参与公共事务而实现人民主权。这种直接民主的思想在近代仍然有它的价值，在美国民主制形成时期，在卢梭具有深远影响的著作《社会契约论》中，在新英格兰市镇会议以及诸如林肯这样的政治领导人的政治言论中均得到了集中体现。林肯就一直将民主描绘成“人民的统治”。总之，古典民主是由公民直接管理国家事务的直接民主，它存在于公民具备高度同质性的人口与规模均较小的城邦之中。然而，现代国家却是缓解政治冲突的一种需要，同时公民具有更多的异质性，而且疆域广大、人口众多，那么，在这样的现代民族国家之中，民主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