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往生之路
冷月怔了片刻:“这些年,你竟也愧疚过吗?”
西陵漠河苦笑一声:“月儿,你又何苦再讽刺我?许多事情,你,难道就不是心知肚明吗?”
冷月垂眸:“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西陵漠河冷然一笑:“身在大家族,是我们最大的悲哀。你自问,若是我不动手,假以时日,你的父亲又有多大可能放过我?”
父亲怎么可能放过他?
世家大族,嫡系不会允许旁支崛起,长房不会允许二房侵权。
她的修炼天赋胜过西陵漠河,谋略却不如他。父亲的谋略远胜,修炼天赋却不如他。
父亲私下里曾言,若是西陵漠河早生十年,这家主之位恐怕就轮不到别人来坐了。想来,当初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又含有多少忌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是西陵漠河不先下手为强的话,父亲可能放过他吗?作为嫡系二房的领导者,西陵漠河又怎么敢拿自己一系人的安危兴盛来赌父亲的宽容大度?
也许从离开蓝星的计划失败那天开始,你死我亡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可是……”冷月定定的看着西陵漠河,“当初,为何那样待我?”
这是她心里的死结,也是无时无刻折磨她内心的回忆。
西陵漠河叹了口气。
“月儿,当初的事,是我对你不起,可是我的心,你当真没有半分了解吗?”
“我……”
“你觉得我是连斩草除根的道理都不明白的人吗?”西陵漠河冷冷一笑,然而眼神却出奇的温柔,“月儿,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斩草除根,我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和手软,可是对我爱你!”
冷月心底蓦然一痛。
“月儿,少年时代的一切你当真不记得了么?家族禁地历练同生共死的日子你忘了吗?塞上三月结庐而居的日子你真的一点都不牵挂吗?你从马上跌下来失去的那个孩子……你,忘得了吗?”西陵漠河看着她的双眼,堂堂七尺男儿此刻却连声音都带了哽咽,“你我名义上同为嫡系,可长房二房分家千年之久,其间相恋者不知凡几,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可是你爹不同意!”
“月儿,从你十五岁那年起,我们相知相爱,我将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相爱时光,却敌不过你爹一场又一场的挑拨离间!”
“我跪在他面前三天三夜,放下尊严去求他允许我们成婚,可换来的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和他争,只想要和你在一起,结果呢?”
“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却让我成了罪证确凿的凶手!是我父母兄嫂的惨死!”
西陵漠河静静的道,声音里透着冷漠寡绝。
“我不甘心!他西陵漠然大权在握,可以为所欲为,那我就把这权利抢过来,取他性命,让他付出代价!可唯独对你,我怎么下得去手?我不可能杀了你,也不能放你走,所以我只能狠心废掉你的武功,将你囚禁……”
冷月呆住。
孩子......
三天三夜......
父母兄嫂的惨死......
这一切,她竟从来不知!此时已是黄泉路上,西陵漠河没有骗她的必要,那么这一切便是真的......
她是复仇,他也是复仇。
若不是爱,他何必违背整个嫡系二房的意愿留下她这个仇人之女的性命?
他爱她。
她知道的。
可她没有想过,他爱得这样偏执而深刻。
正如西陵漠河所言,生在大家族中,是自己等人最大的悲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又哪里是能够苛求的?
血债,西陵漠河拿性命来偿还了,可她欠他一份几十年的深情又该如何回报?
已经死了啊,前尘往事尽如云烟,真的要继续执著吗?
“西陵漠河!”
冷月加速往前,转眼间飘出去很远,却没有发现西陵漠河的身影。
烟尘漫天的黄泉路上,群鬼涌过,冷月却感觉四周已经空寂,再寻不到半点旁人的声息。
“漠河......漠河,你在哪里.....”
难道就此无缘了吗?一时间,冷月满心茫然。
路边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原本正在黯然神伤。
西陵漠河只想多看她一些时间,谁知竟能够得到她的原谅,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终究是原谅他了.......
多年来的心结,谁曾想到,竟然在自己死去之后,在这阴冷无情的黄泉路上突然解开!
“月儿!”西陵漠河大声喊道。冷月听得西陵漠河的声音,心中一喜,全力向后挤去,仍是一动未动,不由大急。
“月儿,我在这里。”这时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一转头,不是西陵漠河又是何人?
“漠河……”这一刻,她忽然放下了所有,去他的往事前尘,她都死了,难道还要背负活着时候的责任吗?
不,她是爱西陵漠河的!既然今生无缘,那么自己便要为自己两人谋一个来生!
虽不能触碰彼此,刻意控制速度下,冷月和西陵漠河两人并肩而行,竟是一番难得的甜蜜。
前路漫漫,传说黄泉路有一万三千丈,需一步步走到尽头方可往生,自然不是片刻可过。
金鸡山上悲声戚戚。
恶狗岭中业力遮天。
不断的有魂魄消失在黄泉路上,不知道去了何方。
路至尽头——
前面,一座白色的拱桥闪着寒悠悠的光芒,想必便是著名的奈何桥了,桥边,一座三四丈高的石台,上面正有不少灵魂满面悲戚,定然便是望乡台了。
上了望乡台,过了奈何桥,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却仿佛蓦然穿越了迷障重重,再抬头,高大的黑色城门上挂着“酆都”二字。
“没想到,传说中的鬼城竟是真的存在。”冷月叹息道。
“既有黄泉路,便有酆都又有何奇怪?”西陵漠河笑道,“却不知道轮回又是何等模样。”
“见了便知。”冷月朝着西陵漠河温柔一笑。
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但是目光交汇之间,早有计策定下。
于是入得城中。
酆都城中鬼声鼎沸,有鬼游荡,有鬼下棋,甚至有鬼在摆摊招揽客人,仿佛另一个人间。
入耳的喧嚣声驳杂,不少摆摊的鬼扯着嗓子兜售货物,卖的东西也尽得鬼都特色,诸如阴沉木、碎魂玉、黄泉水等等,冷月耳力好,甚至分辨出稍远些地方传来兜售忘川河边野生曼陀罗花和曼珠沙华种子的声音。
但这些繁华与刚入城中的鬼魂们无关,城中一条大道自城门延伸向远方,这些未经判定的鬼魂只能沿路而行,不能后退,也无法离开。
冷月虽心中好奇,然而无人解答,也只能随着牵引的气机往前。
道路的尽头,是高悬的孽镜台,黑石道路从地面铺向高台,鬼雾笼罩,看不清上方真相。
冷月终于见到这传说中属于地府官方机构人员的鬼差,生了一副恶鬼模样,当真是名符其实的“丑鬼”。
新来的鬼魂们在鬼差的组织下排好队,每百人放行一次,沿着黑石道路上了孽镜台。
远看不过是两丈见方的地盘,入了其中却发现看不到边际,等候了上万的鬼魂,且不见半分拥挤。一点点前行,待得终于轮到自己二人之时,冷月终于舒了口气,而后方等待排队的鬼魂已是望不到尽头。
沿着黑石道路,终于入了那仿佛在云端的高台,孽镜台中,一种鬼魂仿佛受到某种威压,皆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唯有冷月和西陵漠河二人没有任何感觉,仍旧站立在鬼魂群中,一时间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