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围巾上的眼泪
高二的新学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高二九班的班主任换了，刘老师将不再担任他们的班主任。这道消息在刚开学就飞快地流窜开来，流言带来议论比新班主任的正式任命先一步传到了筱小鹿的耳朵，此时她和其他同学一样好奇地交头接耳，惶惶不安而又迫切地期待着这位新班主任的到来。
在周一最后一节课的历史课，他们见到了这位新班主任。
“我叫于志鸣。”
新班主任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寸头，说话时带着笑，不笑时不威自怒。筱小鹿注意到，刚刚走进来时他的右腿有些轻微的跛脚。
“以后是你们班和高二三班的班主任，教你们历史。”
高二三班是高二年级的尖子班，学校按班级分，一到三班是尖子班，四到八班为重点班，以九班为分割，十班到十六班为普通班。九班的特殊在于他们是学校特立的艺术班，故而也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
“你们班的历史课代表是谁？”
一个男生举了手。于志鸣看了一眼讲台上按位置排的名单，又看看手里的上学期期末成绩表，皱了皱眉头，“你历史那么差，怎么当上课代表的？”
男生尴尬地回道：“是之前刘老师指名的。”
“其他科我不管，历史课代表你别当了。”他没抬头，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给男生卸了任，男生倒也没不高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紧接着，于志鸣抬起头扫视台下的面孔，“筱小鹿是哪个？”
“老师，是我。”筱小鹿被这莫名紧张的氛围吓得咽了口口水，举起手来。
“嗯。你以后就是历史课代表。”他瞥了一眼筱小鹿，挪开视线继续说，“刘老师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再担任你们班主任，你们也不需要去妄加猜测，议论老师的决定，以后她还是会照常上音乐班同学的专业课。学校对你们班也是寄予厚望，你们班和三班我都会一视同仁。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只会比你们刘老师更严厉，希望我们日后能好好相处，共同度过后两年的高中生活。”
“感觉这个老师好凶。”郁黎非轻声说。
筱小鹿没说话，本来想当个小透明老老实实过完这三年，怎么高二还被“临危受命”，担任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老班的课代表。
不过我一定能做好的。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高二的第一次联考，筱小鹿的班级排名由中上游的十六七名跑到了班级第七名。而这次最为出彩的当是她的政史地成绩，三科都名列前茅，历史和地理皆为班级第一。而向来是她偏薄弱地理成绩这次狠狠给她拉了分。
“小鹿鹿，你这次考得好好呀。”郁黎非看排名的时候惊喜地对她说道。
要知道，筱小鹿的成绩在班上提不上来，都是数学和英语持续拉后腿，而这次她的排名甚至首次超过了担任英语课代表的白晓菁。
说不骄傲和开心那是假的，那种兴奋劲一瞬间涌上来，她几乎掩盖不住唇角的笑意。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于老师走进教室，她才赶紧压制住自己心里扑棱棱的小鸟，板起脸认真听老师讲话。
于老师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扔，眼神犀利，语气却依旧平缓，“你们都知道自己成绩了是吧，老师还没发试卷就迫不及待去教师办公室看成绩，觉得自己都考得很好是吧？”
“你们班的分数是不能和尖子班比，但是你们的态度都给我端正起来，这分数你们自己看看，好看吗？最高分还不如人家尖子班一个吊车尾的，上课有认真听我讲课吗？”
筱小鹿的心蓦然刺痛了一下，脸上那股冲上来的兴奋劲像是瞬间消散尽，她呆呆地望着老师的脸，在座位下悄悄捏紧了拳头。整整一节课，全班比往日更沉寂，但不再有人敢埋头睡觉。
下午的地理课老师当堂把筱小鹿表扬了一顿。虽然班上的地理成绩也都不理想，甚至称得上一塌糊涂，可温柔负责的女老师还是声音轻柔地为他们讲解试卷，由于她性格随和，台下听讲的同学们都有些昏昏欲睡。筱小鹿本来也是其中一员，地理被称作文科中的理科，上学期她就考得很烂，这次是走运般的超常发挥，但因为得到了老师的赞赏，她不敢像其他人一样任凭困意打倒自己，死死坚守着自己的意志，努力为女老师唱好双簧。
一节课下来可以说是精疲力尽，比上午的历史课还要神经紧绷，女老师一走，她就立刻趴倒在课桌上补觉。甚至期间还做了一个短暂的梦，而闹铃一响，她又马上坐直重新投入到下节课的学习中。
最后一节的班会课，于老师搬来一个箱子。
“我注意到这次有些同学的成绩有很大的进步，这是好现象，应该给予鼓励，这次前十名的同学上台来领一份奖励。”
奖励是一本精美的笔记本。那是学生时代都舍不得乱涂乱画的本子。十名同学十本，每本的封面都不一样。这显然不是学校发的，是于老师自费买的奖励。筱小鹿接过本子望见老师的眼里带了点温和的笑意，这让她的心里有一点破冰的回温。
她捧着本子刚刚坐下，于老师又开口，“还有这次进步最大的前十名同学，我叫到名字的上来领本子。”
于是，筱小鹿迎着众人的目光第二次站上了讲台，领了属于她的第二本本子。
“希望这几位同学戒骄戒躁，继续努力。这次没得到的同学不需要灰心，下次大考前十名和进步前十名我也会买相应的奖励，看你们谁能拿到了。”这时，于老师的脸上褪去了白日严厉犀利的表情，眼里含着一片温和的微笑。
筱小鹿下意识朝白晓箐的人位置望了一眼，正好撞见那道目光望向自己，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筱小鹿低下头盯着桌面上的本子，脸上微微发烫。
这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是不是可以证明，我其实也有能力做得好。甚至，比她还好。她囫囵地想着，又忽然觉得羞愧，人家这次成绩稍稍退步，其中为了活动排练占走大部分复习时间，而自己则有充足的时间刷题，才勉强比她前进了一名，尤其是在英语成绩上，自己和她简直就是天南地北，而她各科都较为均衡，除了数学大家都有点拖后腿，好像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她轻轻地叹出一口气，之前，她的目标是那个闪闪发光的白衣少年，而现在校园里没有了他的身影，她的目光所及，变成了舞台上闪光灯追逐着的天鹅少女。
筱小鹿现在画人已经很流畅了，她的画本里的秘密，多了一个人。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赶着，等筱小鹿重新抬头望向窗外，气温在一个月间反复升降，渐渐有了冬的影子，十一月的风吹落了校园里的银杏叶，落下满地金黄。
她想起时寻痕曾经画过的白桦叶林，此刻眼前的银杏落叶的景象也是同样的美丽，造物主极致地运用色彩变换每个季节的景色，给予幸运儿创作的灵感。她在落叶中拾起一片完整而标致的叶片，夹在自己的画本中。
等她午休回到座位，白晓菁突然坐在她面前。
“小鹿，”她笑意盈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筱小鹿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什么事呀？”
“下周星期四是痕哥哥的十八岁生日，你们都喜欢画画，我想问问你们会喜欢什么礼物，因为我对这方面实在不太精通，可能选不好礼物。”
下周星期四……筱小鹿在脑中推算着，十一月二十九。
“原来他资料卡的生日是假的！可恶呜呜呜我就说怎么有人正正好一月一日生日呀。”筱小鹿心内吐槽，看着白晓菁仍然双眼期待地望着自己。
“……时学长好像喜欢风景油画，尤其喜欢莫奈和俄罗斯的画家，我记得他有几幅画有模仿俄罗斯风景画的风格和笔触，他的空间背景是莫奈的睡莲……”她努力回想着有关他的一切，眼前白晓菁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都毫无觉察，“如果送礼的话，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提供参考的好意见，比方说送画具，这种东西时学长应该都有备，画具的挑选我肯定不如学长在行，送知名画家的真迹对我们来说预算不够，也没有途径可以接触到，送画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白晓菁笑着说：“小鹿，你观察得好仔细，问你果然问对人了。”
筱小鹿腼腆笑着低下头，“也没有啦……可能帮不到什么忙，对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时学长家是不是养了猫。”
“对。”白晓菁说，“咦，你怎么知道的。”
“学长发过空间……”筱小鹿莫名有些心虚地小声说。
“猫猫叫时声，是前年他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白晓菁说，“痕哥哥家和我们家是邻居，我有时候会去他家里玩。”
果然是青梅竹马呀。
“这次谢谢你的建议啦，小鹿。”白晓菁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放在她面前，“这是谢礼。”
咦，黎非呢。筱小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郁黎非还没来。黎非在暑假期间就和木浮舟悄悄换了情侣头像，连ID个签和资料卡都没有放过，妥妥的情侣款，这会子估计和木浮舟在外面约会呢。
明面上筱小鹿是目前唯一知情他俩谈上的，但班上的人也都不瞎，这两人平时就一副欢喜冤家的样子，借此打趣的也同学也不少。作为两人的共友被邀请参加过一次他俩约会的筱小鹿表示：下次这种事情不要再找我了！你俩把我夹在中间当电灯泡真的不会良心不安吗？虐待单身狗可耻啊！
最初暗自气愤了一把木浮舟下手真快就这么把黎非追到手了，但筱小鹿也是打心底祝福这俩人。唉，那自己呢，那个人就像天上的月亮，她遥遥望着就觉得满足。现在校园里已没有他的身影，可每次看到置顶消息列表里他的头像，总觉得一阵心安。
至少，时学长现在应该没有找女朋友吧……完全没有任何消息哦，最近一条还是去年寒假晒的猫猫照片，很健康漂亮的狮子猫，蓝色琉璃球般的眸子，毛色雪白，尾巴大大的。
他好像不怎么爱发说说哦，好想看看他的学校长什么样子啊，只是在公告栏看见他考去了北方的学校，现在北方应该下过初雪了吧。
啊，再过九天就是他生日了……要送点什么礼物好呢。
上课铃响起，郁黎非才拿着一个漂亮的袋子姗姗来迟。坐下她大大松了口气，“还好没迟到。”
“黎非，你去哪了。”
“我吃完饭在家里打了会毛线，忘记定闹钟了。”
“毛线？”
“你是不是平时都不刷视频呀，现在很流行一句话是说‘给喜欢的人织围巾，把自己的一部分时间赠送给他’，多浪漫呀。”
“可是我手笨……怕织不好。”
郁黎非看了她一眼，了然于心，“你要送给你男神呀？”
“……”
“我可以教你，不难的，网上也有很多教程，只要耐心就可以成功的。”
筱小鹿被说得有些心动了，“那我试一试。”
郁黎非是个很耐心的老师，筱小鹿也慢慢掌握了技巧。课后稀碎的时间都被她用上来打毛线，就连大课间，大家到走廊上晒太阳，她也争分夺秒地织上几针。
“唉……三天时间才织了这么点啊。”筱小鹿看着自己的进度不禁开始发愁，要织完还要寄快递，如果两天之内织不完恐怕是不能在他生日之前寄到了。
上午第三节依旧是枯燥的数学课，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忽然想起桌肚里面的围巾，反正也听不进去，还不如织几针呢。她这样想着，大着胆子借着立起来的数学书的遮掩拿出了毛线和针。
扣扣。
窗口传来敲窗声，筱小鹿还没来得及织上几针，下意识坐直身子，扭头对上于老师那张不威自怒的脸，此刻那双眼里蕴着阴沉的怒火。
桌肚下的围巾和毛线暴露无遗。
完了。心沉沉坠下去，一瞬间血液像是被冰冻了。这种蠢事怎么能同时犯两次。筱小鹿把毛线和围巾一股脑塞进桌肚，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害怕于老师接下来对她的处罚，但余光瞥见于老师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
后知后觉的余悸涌上心头，筱小鹿只觉脸上阵阵发麻，也不敢再有上课做小动作的心思，转过头隐忍地望了一眼郁黎非，黎非从下面拍拍她的手安抚。
“先好好听课吧。”
午休后，筱小鹿熬不过良心的折磨主动到办公室找于老师。此时办公室没其他人，一师一生一坐一站，对立着。
“老师……”
于志鸣说：“我在课间就见过你在低头织这个。”
筱小鹿低下头不说话。
“课后的时间我不说你，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学习。你上课织毛线的行为是不是本末倒置了？这东西在家里不能织，非要到学校里，到上课时间织？”
“对不起老师……”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你自己大好的学习时间，用来做这种事，你要实在听不进去数学课，把其他课的作业拿出来做，老师也不会说你，这种事是你现在重点该做的吗？”
“我想给一个朋友送礼物……就这几天是他生日了，我怕织不完。”
“这是理由吗？”
“对不起老师……”
“那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于志鸣的声音冷冰冰的。
筱小鹿的头埋得更低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没收。
可是她辛辛苦苦织了这么几天。
但老师说的对，都是她活该，明明之前就吃过这种亏，明明可以忍到下课再织的。
“对不起老师……能不能不要没收……”她哽咽着，声音却小得不能再小。
“我快织完了……”
筱小鹿眼眶红红地坐回座位。路上碰到了去找政治老师的陆思思，她也顾不上打招呼，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
“小鹿鹿，怎么了？老于说了什么？”郁黎非中午没回家，留在教室里等筱小鹿，看见她状态不好，担心地问。
筱小鹿坐下后闷闷地回答：“老师说，可以不没收我的围巾。”
“那是好事呀……老于让你写检讨啦？”
“没有……”
“下不为例，但你是我指定的课代表，如果下次再让我抓到这种行为，严惩不贷。”脑中回想起于老师的话，筱小鹿忽然又有了流眼泪的冲动。
等她回过神时，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已经坠在了围巾上。
对不起，阿寻。
我又让你们失望了。
她把头埋在胳膊圈起来的小空间里，压抑地呜咽啜泣。郁黎非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好啦，小鹿鹿，不哭……不哭。”
在生日的前一天，时寻痕收到了一份匿名的礼物。那是一条蓝灰色的手织围巾，看得出来织的人确实不善手工，针脚笨拙，但却温暖厚实。旁边有一张手工写的贺卡，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生日快乐。
他不会知道，那个女孩在所有人都睡着了的后半夜，忍着彻骨寒冷到走廊上借着灯光一点点把围巾织完，期间她又掉了好多好多的眼泪，可最后她抱着织好的围巾，咧开了噙着泪水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