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缘觉
这一日里。
小镇上,过着极别的平静。
到了傍晚,残阳的余热闷慌得发昏了,蒸腾腾的,秋风也带不起,人也燥闹得不安了起来。
居小镇的住户老早就熄了烟,灯火也不透,就睡下了。
赶了一日集的佃户,也迫不及待地收起了摊,希望及早的赶到家,吃上饭的。
“唉!”
“这日子,闹得…”
叹了口气,裕丰客栈的掌柜看了眼冷清清的店里,埋怨的说着。
整条街上,就他们家是点了灯的。
除此之外,还有东道头几家的狗叫声了。
小镇上下,一片冷冷清清的。
咚!咚!咚…
一阵轻脆的敲门声,在小镇外的俞南庙响起了。
“谁啊?”
刚睡下的老刘义叔应了一声,才爬起身来点了灯,慢腾腾的去开庙门了。
“阿弥陀佛。”
“老施主,有礼了。”
庙门外,客气的道了一声佛号,问候来。
嘎嘎的,大门半掩着开出了一道缝。
“哦!是个和尚。”
“这般晚了,甚么事?”
借着丁零的灯火,老刘义叔仰出头,眯了眼,才看清楚来人的面貌。
一个光住脚的老僧人,披了一戏土旧的裟衣,衫尾及袖口上都破碎得撕丝了。
看得出来,在长途的跋山涉水中,跌跌刮刮地磨烂了的。
“贫僧法号缘觉,是个行脚的和尚。”
“今日路过贵庙,天色已晚,恳请老施主行个方便,借宿一宿。”
“阿弥陀佛。”双手合拾,拜了个佛礼,老僧诚恳的祈求着。
“借宿。”“进来罢。”
“庙里颇小,委屈大师在前堂将就过一夜了。”
说着,半驼的背影上去泥菩萨像前点贡灯了。
“善哉。善哉。”
“老施主,福报常驻。”叨咕了一下,老僧默然的念起了经。
渐渐的,庙堂上才亮敞起来。
见堂内贡了地藏王菩萨,行脚老僧便要行佛家的大礼参拜了,念了一段经,又叩了几次头,才罢。
“行了一日,大师也怕饥肠辘辘了。”
“老朽去备些斋饭,待用过了,才歇息罢?”
见他一脸风尘,又破又旧,老刘义心头孰是不忍,道了一声,慢腾腾的转入后堂去了。
没有多久,端了一碗冷饭出来,上面还放了两个白面的干馒头。
“请用。”
“另外,添的两个馒头,是明日里路上给大师充饥的。”说着,特别的指了指碗内的馒头。
他知道的,出家人从来不贪,若是不清楚的点明了,他们是不会收下的。
“阿弥陀佛。”
“多谢了。老施主,如此微贴顾及,福报无边。”行脚老僧又恭敬的行礼拜过了,才接过斋食。
“呵呵!老朽可当不得。”
“平日里借宿的多了,像大师这般的僧人也不少,都惯了。”
“与人个方便罢。”边说住,一边又慢腾腾的转入后堂。
退在了一旁,行脚老僧才开始食饭,他可不敢当着菩萨的面放肆。
然,发见了捧起的碗,温着手,里内泡上热水,他刚刚还犹豫住怎么的下咽,现在心里头是舒顺了不少。
可,这一想,又发觉不对头,心里头生了差念,于是坐下来,又默念了一通经,才要开吃。
收起两个白面的馒头,撮着碗里的饭,发出一阵碗筷的声响,不多工夫,面前只剩下一只空碗,泡饭全进了肚里,也吃不出什么味。
放下碗,他也是该歇了。
倏忽的,发见了对面的地上,摆了一通捆得像粽子的东西,冷冰冰的,晾住一架木担上,一动不动的。
他走了上前,从尾到头的打量,鼻尖嗅出了一股烤肉的焦香。
他自认为,平生见过不少的怪异,但也一时认不得这东西的由来。
突而,吓吃了一惊。
“唉哟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作孽啊!作孽!”
后堂内,听见了动静的老刘义,急迫的赶将着走出,两脚的风湿足极力的曲拐,怎么地,也是快不来了。
依旧是,慢腾腾的,手里挽住一张旧芦席。
“太师。莫怕。”
“莫怕…”躬紧了半驼的背,老刘义气虚喘喘的,呜唤着。
“阿弥陀佛!”
“老施主,贫僧不是怕。活脱脱的小娃儿,烧了这的样子,为何弃于庙堂里。”
“生父母的,怎落如此狠心。”
“作孽啊!作孽。”念了声佛号,老僧一腔悲怜的叹息着。
“唉唉!都烧死了。”
“一大家子人的。”说着,老刘义半蹲住在地上摊芦席,一会儿,就铺开了。
“阿弥陀佛。”
“小镇上,是发生甚么事了?”隐约之间,老僧似乎猜透出了什么。
“山匪入镇子了。”
“昨夜的事儿,赖在裕丰客栈里吃酒的。吃醉了,耍起疯来就抢开了。”
“此一回,抢到楚家去了。”
“可楚家是好惹的么?”
“光家丁和护院就有二十来人,狠狠的打了一顿几个恶徒,那是屁滚尿流地逃窜的。”
“唉唉!”“打是打了,终究也要摊上祸的。”老刘义说着叹了一息,摇了摇头。
“那帮人会甘心的罢休了么?”
“楚家的老爷子也是知晓到了,所以才差人连夜上县城去告官的。”
“但,到了下半夜里,人们都睡下了后,一大帮匪徒就又返回来了。他们先抢进了楚家大院去,肆虐放火的烧,呼救声,哭骂声,惨痛声,不断的传起,只有些下人苍茫的逃脱了出来。”
“可怜的小少爷。”“是被他们绑住拖出来的。”说着,老刘义的眼圈红了。
“一家子的人,是这么的丧尽在火海中。”
“此帮畜生!”咬着牙,老刘义愤怒了,吐言道,“依旧不解恨,还要来烧他。”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悲怜的念了一叨佛号,老僧默然的不说话了,闭住眼。
两掌合在一起,嘴唇上微微的捻动着,大概似乎又开始念他的经了。
“他是活不到明儿早了。”
叨咕一声,老刘义也默然转入后堂去歇了,半驼的背影,曲拐住脚,缓慢的走着。
他知道,明儿一早又是忙上一场了。
大概,过有一刻的时光后,老僧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也该歇息了。
不过,今夜里他是注定无法入睡的。
在他心头上,已生起了一股执念,放不下了的,他必须做出一点什么来,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迹。
他想:念一通经罢。
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拿手货。但,一时也想不出念个什么经好。
想念个【地藏经】,却又发觉不妥,此经是个渡人入轮回的法,人还活着哩,这不是咒人死么。
“不妥。”心烦了的老僧,开始嘀咕到。
他也忆不起,有什么经是可以去痛治伤的,又或者说根本没有。
想着,想着…
心头上莫名的焦灼了起来,一股燥热之气,闷着慌的鯁在胸口处,感觉是爆胀欲破了。
目也痛得发裂,眼白上布出了血丝来,通红的涨,两道骇人的磷光从瞳孔中闪动,像极了深山里野狼的眼光,冷利,恐怖,是要吃人了。
然而,在他的精神处于溃灭的边缘之即。
一匹淡淡的清凉,涌进了胸膛,仿真是烧成赤红的火炉上灌入了一瓢凉水,嗞啦的生痛,撕心地,裂肺地,他用颤抖住的手捂紧心口上,呼吸也喘着抽搐上来。
过了良久后,心坎内的焦灼才舒爽了下来。
一阵悔极了的怕,恐怖也徘徊在心头上,久久的难以释怀。
悄悄的,他将手伸进了衣怀,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佩来,感激的捧在手心上。
仔细的看,拇指甲大小,状似片散落的花瓣,透明的,绽放出一束柔和的夜明珠地光采。
舍下里,亮堂起来了;夜如白昼,十步内能见毫发。
“阿弥陀佛。”
“此物,生有造化。且看你的机缘了。”
念叨了一句,老僧将玉佩轻轻的挽在少年的额顶上,安心的去歇了。
……
“我已经死了吗?”
一个幼弱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无垠无际的深幽内。
黑洞洞的,空荡荡着。
他的全身的感觉,也越是不好受了。
自从烈火焚了身以来,就如起了万蚁撕咬地烧痛,撮心的,灼剌的。
到了后来,就只能感觉到一种东西了。
冷!
彻骨的寒冷!
那是,一袭来自于严冬里独有的寒风,吹进了骨头,身躯里剩下的唯一是麻木了。
又似,埋藏进了万年的冰窟之下,凝固成一尊天然的又纯粹的冰雕。
时间,一点点的逝去了。
他的双瞳的色彩,也从幽暗,一点点的变成麻目和绝望了。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间;又或者,是成千上万年。
终于,他的眼前的色彩,刹那地,莫名奇妙间,一点点的豁然开朗起来了。
黑暗中逐渐的有了光。
确切的说,是一道无比巨大的金色光柱。
从遥远的黑暗的天际上,劈开了一个空洞,宛如神灵坠地般,降临到了小小的少年楚云羲身上。
也在此,刹那的一瞬间。
本来,还处在空寂中麻目和绝望的灵魂,来到了一片碧波在荡漾着的莲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