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完宦官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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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东汉·郑众:助帝除异开先河

东汉初年,出现过两位名叫郑众的人物。时间早些的那位,我们姑且称为先郑,字仲师,来自河南开封,是个大经学家。他跟随他的父亲,同样是造诣颇深的经学家郑兴学习《左氏春秋》,发表了《春秋难记条例》等学术成果。这位先郑不仅是学术达人,更有凛然气节和斗争智慧。汉明帝时,他以给事中的身份持节出使匈奴,见到匈奴单于傲然不跪。单于怎能受得这份窝囊?便把他锁在小黑屋里,不给吃喝还不让见光。但单于没想到先郑的脾气比他还大,骂了一通匈奴无礼之后,拔刀就要自刎。两国相争还不斩来使呢,要是先郑真的自杀了,这事儿在国际社会上好说不好听啊,没办法,单于只好吃个暗亏,把他遣返了。

后来先郑在汉章帝时官至大司农,位列三公,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而我们这一节的主人公,也就是年代较晚的另一个郑众,虽然只是宫中的一介宦官,地位不及先郑,可他的所作所为对东汉一朝,甚至之后将近两千年的中国政治,都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在历史上留下的印记远远深于同名的前辈。

下面,就是他的故事。

郑众,字季产,来自河南南阳。在汉明帝刘庄在位时净身进入宫廷,成为宦官大军中的一员。由于他聪明伶俐,办事勤快,汉明帝便把他派往东宫,去侍奉太子刘炟。郑众年幼入宫,在这深不可测的宫廷里举目无亲抬头无故,既被派到太子身边,便把刘炟当成自己依靠的亲人,出入进退不离左右。而太子刘炟亦深知萧墙之内人人自危,故当面对种种诱惑时,即便是父子兄弟下手也绝不会含糊。但看着眼前这个聪明伶俐且还不通晓宫中的尔虞我诈的孩子时,刘炟难得地与他敞开心扉,以诚相待。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与其说是主奴,实际上却更像哥们儿。到了永和十八年(公元75年),汉和帝病故,太子刘炟便继承大统,是为汉章帝。汉章帝自己当了皇上,也没有忘记宫里的小哥们儿,提拔郑众做了小黄门,掌侍在自己身边。

公元88年,这个挺吉利的年数,对东汉王朝来说却一点都不吉利,这一年汉章帝刘炟暴病身亡。当时太子刘肇虽只有十岁,但基于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就这样登基做了皇帝,这就是汉和帝。

故事讲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提汉章帝后宫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捎带说一说小皇帝刘肇的来头。

想当初,光武帝刘秀南征北战东挡西杀,攻进洛阳重兴汉室,他麾下的二十八员大将效力在鞍前马后,可谓是威风凛凛,战功赫赫。陇蜀平后,天下一统,光武帝偃武修文,退武将、进文臣,很多追随汉光武打江山的功臣宿将均受到了远超出于前代的封赏,交出兵权回到封地。当光武帝故去时,当年追随他南征北战的开国功臣们亦大多去世,光武帝之子,也就是前文提到的汉明帝刘庄,追感曾经追随其父皇南征北战的二十八位开国功臣,遂令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史称“云台二十八将”。

可是如果您细看这二十八个人的名字,就会发现一个问题:大名鼎鼎的伏波将军马援竟然未在其列!这是为什么呢?汉明帝不让马援上榜自有他的道理,因为汉明帝的昭阳正宫是由阴丽华太后钦点的马明德——马援的女儿,马援就是他刘庄的岳父老泰山。当年马援死后被权贵陷害,整个家族都快成咸鱼了,幸亏家里有优秀的女儿当上了皇后才让家族咸鱼翻身,重获权势,且渐渐走出阴霾,走向兴盛。这么个家族的励志故事,自然让各名门望族都在自己女儿们的身上下足了功夫,卯足力气向钱看、向上看。就这样,有三对姊妹花先后来到了汉章帝的后宫,揭开了六个女人的宫闱争霸新剧目的序幕。

宋氏俩美人,是明德马太后的表妹,简而言之,她们未来的丈夫应该叫她们表姨。汉章帝时期两姐妹就被封为贵人。建初三年(公元78年)姐姐大宋贵人生下了一子刘庆。第二对姊妹花,是来自马太后的仇家梁氏,是光武帝的长女婿、当年诬陷马援的梁松的侄女。梁氏姊妹自幼丧母,被伯母舞阴长公主(梁松的妻子,光武帝的长女)抚养,长大后被马太后看中而得到汉章帝的宠幸,均被封为贵人,其中妹妹小梁贵人于建初四年(公元79年)生下了一子刘肇。

两对姊妹花,各有一子,一般而言,地位稳当,前提是没有遇到我们今天的窦氏姐妹。从血缘上来讲,窦氏两姐妹是汉章帝的外甥女,而且也算是马太后的仇家,不过窦氏姐妹在宫中为人和善,处事公道,被马太后赏识。好景不长,这对姐妹花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

建初三年,经马太后的批准,窦大小姐被册封为皇后,此时忌惮马太后的她还不敢轻举妄动。可翌年马太后病故,窦后便磨刀霍霍,蠢蠢欲动。第一个倒霉蛋儿就是大宋贵人,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可是让不能生育的窦太后恨得牙根儿都痒痒。虽然宋氏姐妹为人行事谨慎低调,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窦后终于捏造出一个把柄,将宋贵人姐妹逼得服毒自尽,太子刘庆也被改封为清河王,同时立刘肇为太子。

当刘肇被立为太子时,他已经被窦后抚养了几年,完全不知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母。被夺走儿子的小梁贵人纵有万般委屈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谨言慎行装作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可即使这样,她依然是窦后的心腹大患。这次窦后采用了曲线救国的策略,通过诬陷梁氏姐妹的父亲梁竦打击她们。在梁竦瘐死后不久,梁贵人姐妹也“以忧卒”。“以忧卒”这种宫廷特有的传统疾病,只不过是史家对不明不白的死亡的隐讳说法罢了。至此,窦后对后宫的大清洗也正式完成。

说完了窦后的发迹史,还得回到汉和帝。和帝年纪太小了,没有办法处理朝政,他强悍的老妈窦太后便乘机临朝。但是这个女人毫无远见卓识,没有一点像样的政治才干,一心只想利用权力为娘家人谋好处。由于自己根本不懂得如何管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她所能够做的就是任人唯亲——让娘家人替她管理中央核心:她把哥哥窦宪由虎贲中郎将提升为侍中,负责中央人事组织工作;让弟弟窦笃任虎贲中郎将,负责中央卫戍工作;让弟弟窦景、窦环均任中常将,负责中央宣传工作。这样,窦氏兄弟便都在小皇帝周围占了的显要的地位,从而掌握了国家政治的中枢,而窦太后将政权统于自己一人之手,独断专横,强予决策。

在头几年里,和帝完全听命于母后和舅舅,是个孩子傀儡,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表现出聪慧明断、沉稳大气的领导气质,并表现出对母后施政手段的疑义和对窦家势力扩张的不满,这就引起了窦宪等人的担忧,朝堂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倒窦舆论使窦氏兄弟更加恐慌。窦宪便与女婿郭举、亲家郭璜、心腹部下邓叠、邓磊等人密谋,决定伺机谋害和帝,篡夺政权。

此时窦宪与邓叠统兵在外镇守凉州,郭举、邓磊深得窦太后信任,出入宫廷,权势很大,内外已成夹击之势。和帝看出苗头不对,加之又有人泄漏了窦宪等人的密谋,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此时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命和权位而抗争反击。但是宫廷里朝堂上到处都是窦氏的党羽爪牙,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是不能依赖的,和帝知道司徒丁鸿、司空任隗、尚书韩棱等忠诚正直的大臣可以信赖,却苦于自己身陷深宫无法与外界联络。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这个小小少年能想到的最可信赖的人就是自己皇帝老子的老战友老伙计——郑众了。

此时的郑众已经升职为钩盾令,按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皇家花园的大总管,在宫中也是个老油条了。永元四年(公元92年)的一天,老郑被和帝叫去喝茶,不知为什么,老郑心里有点儿忐忑,不知道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大侄子今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和帝把这个照顾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召到身边,但他还是不敢确定这老郑到底可不可靠。

他试探性地问道:“郑大伯啊,你看太后一直限制朕,朕就说两句话都挑三拣四的,太后是不是管的朕太严了?”

郑众打了一个激灵,似乎知道了皇上要说些什么,他立马答到:“陛下已经长大了,太后这样管着陛下,老奴也觉得也不妥,陛下现在应该得到更多的权利和自由。”

和帝一看,有谱!立刻就把话挑明:“朝中大臣都是窦氏一党,他们都不听我的话,光有自由有什么用,你可有什么计策帮朕夺回属于朕的权利!”

郑众望了望四周,没有说话,他先是把门窗关紧,然后依附到和帝耳边,低声说道:“太后所依者,乃侍中郎窦宪。陛下要想夺回大权,必须先把此人给做了,老奴建议陛下下道诏书,召窦宪回京以辅政为名,在将他骗入京师,伺机刺杀了他,窦宪一死,其所兄弟皆一群乌合之众,一击可破。如此断了太后的左右手,令其无所依靠,而陛下威信大增,即可夺回大权。”

汉和帝大喜,立刻依照郑众的建议,下旨召窦宪回京。这窦宪平日骄纵成性惯了,接到诏书后,丝毫没有怀疑,兴高采烈地带着身边众将启程回京。待他和手下将官赶到京师后,受到代表皇帝的大鸿胪卿的盛情款待。看着自己这一等一的待遇,窦宪美得都找不到北了,连吃带喝,喝高兴了再吼两嗓子跳几下,这一折腾就把太阳折腾下山了。看到天色已晚,已不能入朝进见,窦宪便告别大鸿胪卿,乐得回府睡大觉去了。

可就在当天晚上,月黑风高,风云突变。和帝刘肇驾临北宫,令司徒兼卫尉丁鸿带兵严守城门;又令执金吾、五校尉等官员分兵逮捕郭璜、郭举父子和邓叠、邓磊兄弟。次日一早窦宪刚要上朝,不成想府第早已被郑众指挥的皇宫卫队围得水泄不通。谒者、仆射闯进窦宪府第,宣读皇帝诏书,收回窦宪的大将军印绶,改封为冠军侯,其弟窦固、窦景撤职,并限令他们各回封地不准随意离开。正当窦氏兄弟手足无措之际,家人报来消息,郭璜、郭举父子和邓叠、邓磊兄弟等人被处死,其他党羽也被下狱流放或逐回原籍。

顾念窦太后的情面,和帝没有公开处死窦氏兄弟,而是在他们回到封地后密令窦宪、窦笃、窦景三兄弟自杀,老四窦环因平时表现不错,且未参与谋反计划,侥幸留得性命。就这样,窦氏家族这个以贪欲和权势构筑成的辉煌大厦几乎就在一夜间灰飞烟灭。失去了弄权手足的窦太后则开始了孤苦伶仃的生活,最终郁郁而终。

和帝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这一战的首功则非老郑莫属。为奖赏宦官郑众的首功,和帝专门设置了一个新的官职“大长秋”。“长秋宫”是东汉皇后的宫殿名,皇后是六宫之主,大长秋就是皇后近侍的首领,权势极大。这还不算,过了几年,和帝又封郑众为鄛乡侯,并赏赐了大量金银珠宝。可郑众年轻时就不是见钱就走不动道的人,到了这把年纪,更是云淡风轻,每次和帝要赏郑众钱的时候,他都坚决推辞,不得已时才会接受皇帝的赏赐。

老郑越是这样,汉和帝越是觉得过意不去。郑众一心服侍他们刘氏父子,一不求高官厚禄,二不求荣华富贵。由于身体缺陷,他一生都没有妻子,没有子孙,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这辈子唯一能图的就是权利和金钱,而郑众除了对权利略有兴趣,对其他都不太敏感了。汉和帝同情他,他绝对不能让这位尽心尽力帮助自己的老太监孤独一生,他甚至很想直接认郑众为干爹得了,但碍于九五之尊的面子,他没法那么做。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帮郑众找了个干儿子,让这个干儿子代替自己尽孝心。郑众的养儿叫郑闳,以前叫什么已不可考了,他是历史上的第一个太监养子。郑闳做太监儿子,也没什么委屈的,郑众去世后,郑闳承袭了郑众鄛乡侯的爵位,并由自己的养子郑安又承袭了一代。

至此,主人公郑众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不难看出,郑众这一辈子只干了一件大事,就是帮助汉和帝清算窦家班。这件事在当时就已轰动一时,此后对东汉一朝的政治生态的影响却更加深远。自和帝始,东汉的皇帝大多是幼主登基,母后代为统领朝纲便顺理成章,作为一个女人,她所能信任并依赖的只有自己的父兄,这就成为外戚作乱的滥觞。当幼主长大,抢班夺权时,外戚自然不肯交权,皇帝就只能依靠自己身边和自己一条心的近侍——宦官来对抗外戚,并作为回报允许宦官弄权,如此宦官就成为东汉政治舞台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窦后为外戚势力的猖獗种下了种子,和帝则为宦官势力的上位竖起了标杆。如是,和帝之后的百余年中,东汉王朝的国运就在外戚与宦官的相互绞杀中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我们的主人公郑众在天有灵,看到身后的林林总总,想必也只能报以一声奈何,两行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