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公告
一直以来，阚四通车祸案留下的那个疑问始终让沈跃感到遗憾。他曾经试图让曾英杰和康如心从阚四通乘坐飞机的信息记录中获取一些线索，可是后来才发现那样的方式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起初沈跃认为，阚四通多年来遭受抑郁症的折磨，想必很少乘飞机外出，可是想不到，这些年来他竟一直像正常人一样四处奔波，甚至还不止一次前往海外。这么多年来，他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将四通集团一步步引向辉煌，即使是在他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时，也依然不曾放弃这样的努力。
所以，如果单纯从事业和奋斗的角度去看阚四通这个人，他完全可以称得上伟大。他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并一直在为之奋斗的人。
现在看来，果然阚洪确实才是四通集团最合适的继承者，他才是真正懂得他父亲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当四通集团面临巨大危机的时候，也就只有他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四通集团是他父亲一辈子的心血，守住它、发展它才是最大的孝道。
这是一个儿子的选择，也是一个商人的选择，与之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已不再重要。
其实数千年来，家族的延续和传承都经历着同样过程，无论是兴衰还是成败，似乎永远都遵循着其中固有规律。
很显然，阚洪是非常了解沈跃的，他知道沈跃最大的弱点是什么——近乎傻气的纯粹和追求完美的执着。
确实也是。当纸条上那个心理医生的名字出现在沈跃面前的那一瞬，方明山，这三个字一下子就烙印在他脑海中。沈跃明明知道阚洪的目的是什么，可在那一刻，他却依然控制不住地被这三个字深深吸引。
沈跃有些恼怒，一下子将那张纸条撕得粉碎，可是他却根本无法将自己记忆中那三个字抹去。
虽然沈跃并没有答应齐敏的要求，但是他厌恶这种被人绑架的感觉，而且他根本就不想卷入一场即将到来的残酷的商业竞争中。
沈跃终于克制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和冲动，他决定将自己置身事外。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因此结束，没过多久，谈华德找上门来。
“阚洪让你来的？”沈跃不可能将他拒之门外，唯有苦笑着问道。
谈华德带着歉意说道：“是的。但是我必须要来找你，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道义上，我都应该帮这个忙。沈博士，我也希望你能够帮助四通集团渡过这次难关。”
沈跃淡淡地问道：“为什么？且不说我只是一个心理学家，能不能帮上忙还很难说，就是我真能够帮得上忙，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一个要这么做的充分理由。这只不过是一起纯粹意义上的商业竞争，在这个世界上，像这样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没那么多道义可讲，大家遵循的不过是残酷的商业法则。”
谈华德本来是满怀希望而来，此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个能说服对方的充分理由。沈跃说得很对，从本质上讲，这其实就是一场商业竞争，或者说是商业战争，以沈跃的角度来看，他确实没有理由要去帮助其中任何一方。
谈华德叹息着准备告辞，这时候却忽然听到沈跃又说了一句：“既然是公平的商业竞争，那就应该遵循商业法则和国家法律。谈老板，你说是吗？”
谈华德愣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可是他却并不明白沈跃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直到他和阚洪见面的时候他都还在暗自纳闷：沈博士这句话难道仅仅是随便说说而已？
阚洪问道：“你没继续问他这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
谈华德叹息着摇头道：“我了解他，他不会再多说什么的。”
阚洪道：“可是，他的这句话也绝对不是随便讲出来的。”
谈华德也点头道：“他这个人很讲原则，能够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把我当成朋友了，或者这也是看在你把那个心理医生的名字透露给他的份上。”
阚洪沉思着说道：“很显然，他的这句话是在暗示我们，邱继武很可能在竞争中不讲商业规则，甚至有触犯法律的行为。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思路！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发现邱继武有这方面的问题啊。”
谈华德沉吟道：“沈博士这个人不会随随便便说那样的话，想必他已经发现了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他把他知道的讲出来……”
阚洪苦笑道：“我都出到了几个亿，可是他根本就不为所动。”
谈华德朝他摆手道：“我说了，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我看这样，龙华闽已经官复原职，而且据说马上还要升一级，我听沈博士说过，你父亲的案子好像还有些遗留问题，不如你去找一下龙华闽，说不定……”
阚洪心里顿时一动，道：“好办法！龙华闽与沈博士的关系非同寻常，更关键的是龙华闽也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想必他也非常想把一些问题搞清楚。”
几天后，龙华闽到了康德28号，而且还带着一位客人。龙华闽向沈跃介绍道：“小沈，你现在的名气可是越来越大了啊，邻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队长都亲自登门来向你请教了。这位是魏总队长。”
沈跃道：“想必这个案子的情况一定很严重，魏警官直接介绍案情吧。”
魏总队长笑道：“沈博士果然是一个痛快人……”
案情确实非常严重。一位特警杀害了五个人后携带一把微型冲锋枪、一支手枪和数个弹夹潜逃。警方在围堵他的时候双方有过一次遭遇战，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这个人的踪影。魏总队长介绍完基本情况后说道：“此人曾经在特种部队进行过系统性训练，野外生存能力极强，最关键的是他身上携带有武器和弹药……”
话未说完就被沈跃打断了，他问道：“他杀害的都是什么人？受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魏总队长有些尴尬，回答道：“他杀害的是他的妻子、老丈人，还有他妻子单位的一个同事的全家人，其中还包括一个不到十岁大的孩子。”
沈跃似乎有些明白了，道：“他妻子和她那位同事的关系不正常？魏警官，我需要你告诉我最详细的情况。我的思维方式和你们警察不太一样，往往被你们忽略掉的细节可能对我来讲很有用处，好吗？”
魏总队长有些不习惯沈跃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语气，旁边的龙华闽赶紧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谈论起案子以后眼里只有案子。”
其实这个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凶手名叫樊顺，今年二十九岁，和妻子已经结婚五年，没有孩子。樊顺的妻子孟小雨是某单位的普通文员，长得很漂亮。她和单位里一个叫冷冰的男人关系不错，单位里面一直传着这两个人的绯闻。
樊顺的父母家在农村，他和孟小雨结婚后就一直和老丈人生活在一起，房子是老丈人退休前的单位集资房。据邻居讲，事发当晚，樊顺和孟小雨吵很厉害，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枪响，接着又传来孟小雨父亲的声音：“你这个畜生……”紧接着，第二次枪声响起，邻居们吓得根本不敢出门。有人打电话报警，不久警察赶了过来，发现孟小雨和她父亲都已经死亡。
孟小雨下腹部中弹，子弹击穿了她的腹主动脉。孟小雨的父亲左胸部中弹，子弹直接击中心脏。
警方即刻封锁全城所有出口，同时开始在城市各处搜捕凶手。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起凶杀案发生了，家住某小区的冷冰一家三口被枪杀。警方马上就意识到这起凶杀案也是樊顺所为。正在案发现场附近搜查的三名警察即刻前往，结果在胡同口正好与凶手相遇。凶手用微型冲锋枪朝三名警察一阵扫射后逃之夭夭，然后就再也没了下落。
沈跃问道：“从案发到现在，过去几天了？”
魏总队长回答道：“三天了。我们搜遍了城市的每一处角落，结果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甚至连城市的监控录像上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沈跃问道：“他身上的武器是怎么回事？”
魏总队长尴尬地解释道：“那天正好有一个行动。按照规定，本来行动结束后警员就应该将武器放回武器库统一保管。那天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他也没有向我们报告就直接回家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这不是疏忽，是管理中存在着漏洞。从管理者的心理上讲，说到底还是存在思维惯性：樊顺以前一直都很好地执行着武器管理的规定，这一次也应该是一样的。但有的重大事件往往就是由管理者这样的思维惯性造成的，因为管理者忽略了自己那些部属的内心，人的内心却是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
不过沈跃已经意识到，这起看似简单的案子里面其实存在着很多疑问。他始终相信一点，任何一起杀人案背后必定有着一个凶手内心挣扎的过程。凶手也是人，而杀人是一种野蛮、原始本能的爆发，这种事不会无故发生。更何况，这起杀人案件的凶手还是一位有着极强纪律约束性的特警。
沈跃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你们了解的情况与真正的事实有一定偏差。你们想想，凶手朝他妻子开的那一枪为什么击中的是下腹部？可是，他杀害老丈人开的那一枪却是朝向心脏。这个现象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
魏总队长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问道：“你的意思是？”
沈跃却自言自语在那里说道：“下腹部是子宫的位置，他和妻子没有孩子，难道他因此而……不对，他为什么要杀害冷冰一家三口？对，很可能是他知道了妻子已经怀孕，而他自己却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嗯，这样的话就合理了。不过谁知道究竟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呢？孟小雨和冷冰之间究竟有没有那样的关系？”
魏总队长似乎明白了：“如果孟小雨的肚子里面真的有了孩子，那就可能是冷冰的。他们单位里面关于这两个人关系不正常的传言很多。”
沈跃看着他，问道：“传言就一定是真的？当然，也可能就是真的。魏警官，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如此断言为好。这样吧，我到你们那里去一趟，我要看案发现场的照片，以及凶手和所有死者的详细资料。”说完，他又转头对龙华闽说道：“我要英杰和我一起去，他的警察思维有时候能够给我不少提示。”
出发时龙华闽偷偷对沈跃说：“老魏这个人其实很不错。他也是一名老警察，曾经立过不少功。这次的事情他的责任太大了，如果能够抓住凶手的话，也许只是降职处分，不然的话，他的警察生涯可能就到此为止了。小沈，拜托了。”
其实沈跃早已看出魏总队长和龙华闽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答应对方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觉得这起案子很有意思，对他自己来讲是一次不小的挑战。当然，他不会说破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大家最终目的一致就行了。
沈跃点头道：“我需要时间仔细分析死者和凶手的心理，从中找出这起凶杀案发生的根本原因。与此同时，只要我能够将凶手的心理分析透彻，他的踪迹就会从中显现出来。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还在为江文莹的事情感到遗憾。当时我认真分析了吴某的心理，但是却偏偏忽略了一个女人的内心，以至于对江文莹的自杀毫无预见。哎……”
龙华闽安慰道：“那件事情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神仙，不可能做到事事都算得到。”
沈跃却摇头道：“不，确实是我的问题。心理分析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分析一个人出现某些行为的心理动因，更主要的是要在这个基础上对一个人今后的行为做出预测。如果这个人的心理动因对其自身有害，那就将它隐藏起来，或者维持住他目前的状况；如果这个人的行为可能会造成社会危害，就必须马上阻止其发生。所以，心理预测才是心理分析的真正意义所在。”
龙华闽忽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位心理学博士的能力在短短的时间内似乎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心理预测……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的话，他必将成为心理学界的一座高峰。龙华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对了……得，还是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沈跃看着他，问道：“什么事情？现在说不行吗？”
龙华闽苦笑道：“阚洪最近来找过我。小沈，我知道你的想法，也明白阚洪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我不为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阚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沈跃问道：“他怎么说的？”
龙华闽道：“他对我说，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四通集团落入到邱继武手里，即使是因此让四通集团破产也在所不惜。不过这样一来就会严重影响到地方经济，甚至会因此让那些普通股民蒙受巨大损失。”
沈跃愣了一下，叹息道：“阚洪将来会比他父亲更优秀。龙警官，刚才我对你讲过了，心理分析的目的是要对一个人的行为做出预测，其实，邱继武下一步的打算阚洪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那就是将四通集团占为己有。也许阚洪对你讲的是实话，他是一名商人，也是一个孝子，他肯定会在这件事情上与邱继武拼死一搏的。要知道，阚洪还有一个很有钱的外国岳父，到时候谁胜谁败，也就很难说清楚了。不过这样一来，四通集团必将元气大伤，最终受到影响的还是地方经济和普通老百姓的利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邱继武的野心。”
龙华闽问道：“如何阻止他呢？人家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政府也不可能过多干预。”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上次我被特邀去参加省政府那次晚宴的时候碰到了阚望，他一见到我就说要给我安排一些原始股。我当然知道，他是误以为我和政府官员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才那么说的，很显然，到目前为止，阚望送出去的原始股肯定不少。”
龙华闽疑惑地问道：“这件事情与邱继武又有什么关系？”
沈跃道：“当然有关系了。现在的阚望对邱继武十分信任，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阚四通在世的时候可是从来不会去贿赂官员的，而且也一定经常警告阚氏兄弟不能那样做。所以，这件事情必定是邱继武的主意。嗯，邱继武必定是这样对阚望讲的：现在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企业会发展很快，今后无论是在项目审批上还是资金的运作上，都需要得到政府官员的大力支持，所以，以前董事长的有些想法已经过时了，如此等等。正是受了邱继武的教唆，阚望才会因此改变公司一贯的策略和原则。”
龙华闽还是不明白：“即使是这样，贿赂官员的也应该是阚望而不是邱继武啊。如果有关部门调查此事的话，那岂不是反而帮了邱继武的大忙？”
沈跃笑道：“那只是表面，你应该去分析邱继武的心理。你想想，邱继武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为了得到四通集团。既然如此，邱继武怂恿阚望送那些官员原始股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日后成为四通集团董事长后做生意更方便。不，到时候他说不定就会将四通集团改成‘邱氏集团’或者‘继武集团’之类的。所以，我认为邱继武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他从阚氏兄弟手上夺取了四通集团的控制权，开始时必定会遇到来自阚氏兄弟及一部分股东的巨大阻力，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必须要有政府官员的大力支持，只有这样他才能渡过危机。所以，这才是他怂恿阚望贿赂官员的根本目的。那么，官员拿着那些原始股干什么？当然是为了钱。如果你是邱继武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很简单，当公司一上市，邱继武就会高价从官员们的手上收购那些股份，这样一来，他就一方面和那些官员们建立起了特殊关系，另一方面也就相当于吸纳了更多股份在手上，这对他下一步获取四通集团的控制权当然是非常有好处的。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也只有像邱继武那样的聪明人才想得到啊。”
这下龙华闽才完全明白了，笑道：“所以，只要阚洪拿到了邱继武购买那些官员股份的证据，就可以遏制住他的野心。小沈，我看你可比邱继武聪明多了。”
沈跃摆手笑道：“我对商业可是一窍不通，只不过是从邱继武的心理分析他可能采取的行动罢了。龙警官，这件事情可不关我的事，你自己去和阚洪说吧。”
看着沈跃和曾英杰一起上了车，龙华闽在心里感叹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呢？
邻省公安厅有一家名为“蓝盾”的酒店，沈跃和曾英杰就住在那里。为了工作方便，省公安厅特地将其中的一层楼作为这起案件的临时办公区。沈跃拒绝了所有人的陪伴，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仔细阅读那些案卷。
几个小时后，沈跃对曾英杰说道：“你跟他们讲一下，我要见与樊顺发生过遭遇战的那三位警察。”
那三位警察没多久就到了，他们的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身材壮实。沈跃客气地对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都还在岗位上，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可是有几个问题我必须了解清楚，辛苦你们了。”
三位警察没有想到沈跃如此客气，急忙道：“你问吧，上边专门吩咐过我们，无论你问到什么问题我们都会如实回答的。”
沈跃点头，问道：“你们先说说当时与樊顺遭遇时的具体情况吧。越详细越好。”
一个警察回忆着说道：“当时我们正在那附近搜查，一接到命令就立即朝出事的小区赶去。刚刚到那个小区附近就发现他正朝胡同口跑，我们马上就大声命令他站住，同时鸣枪示警。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停住脚步，一瞬间就跑进胡同里。我们立即朝他开枪，他好像早有预料，直接朝我们所在的方向射了一梭子子弹。我们一下子趴在地上，等我们从地上爬起来追进去的时候，却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沈跃又问道：“樊顺的枪法怎么样？”
另一个警察回答道：“他是从特种部队转业回来的，枪法当然非常好了。”
沈跃看着他们，说道：“那就奇怪了，如果当时他不用微型冲锋枪扫射，而是用手枪点射的话，以你们这块头，这么明显的目标，你们觉得自己能够生还的机会有多大？”
三位警察面面相觑，背上骤然间冒出冷汗。
沈跃依然在看着他们，淡淡地说道：“其实你们当时也并没有朝他的要害部位开枪，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有了还击的机会，是这样吧？我理解，毕竟你们和他是同事，是战友，你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忍将他一枪毙命，所以你们瞄准的只是他的腿部，希望能够活捉他。”
其中一名警察叹息了一声，说道：“是的。他毕竟是我们的战友，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商量，但是不约而同瞄准的都是他的腿部。当时我就想，樊顺杀人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有抓住他之后才可能知道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就那样一枪杀了他，我们实在下不去手。”
沈跃叹息道：“是啊，也许当时他也是这样想的。你们是他的战友，当时他在胡同口，你们却在开阔地带，他用微型冲锋枪扫射，只是为了阻止你们的追击。由此可见，樊顺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恶魔，或许他杀人真的是因为背后有某种难言的苦衷。对了，关于他的家庭情况，你们谁最了解？”
三位警察都在摇头。
沈跃又问道：“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你们知道其中原因吗？”
三位警察依然摇头。一位警察说道：“我们是很奇怪，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好去问他？”
这时候另一位警察说道：“记得以前好像是有人问过他这件事情，结果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从此之后大家就都不好再去问他了。”
沈跃心想，看来这里面确实有些问题，不过要证实那个猜测也不难。他又问道：“樊顺平时都有什么爱好？”
“好像没什么爱好。他喜欢训练，每天早上都要跑几公里，还办了一张拳击俱乐部的卡，没行动的时候他经常去那个地方。”
“拳击俱乐部？他参加地下黑拳？”
“怎么可能？他就是为了锻炼身体。”
“你们自己不是有训练场地吗？”
“我们都有家有室的，没结婚的也得谈恋爱，谁天天晚上陪他玩啊？”
“晚上？”
“当然是晚上。白天就算没任务我们也得在单位待着啊。”
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这说明樊顺和妻子之间确实存在很大问题。可是，当时他的那一枪为什么对准的是她的下腹部？如今，樊顺在逃，当时在场的他的妻子和老丈人都已经死亡，要还原当时的场景还需要做更多调查才可以。
正如沈跃所预料，魏总队长从一家医院里面找到了樊顺的一份体检报告底根，发现他患有少精症。
沈跃并没有立即去孟小雨和冷冰的单位调查，他觉得那个地方是制造出这两个人绯闻的地方，而绯闻这种东西往往真假难辨，大多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沈跃也没有去找冷冰的朋友。据了解，冷冰这个人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像这样的人往往朋友不多，而且即使是在真正的朋友面前也不会把自己的绯闻拿出来说。
冷冰和他的妻子并没有离婚，这至少说明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并不是那么糟糕。而真正了解这个家庭夫妻关系的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叫朱玉颜的女人，因为她是冷冰妻子的闺蜜。
在婚姻这个问题上，女人最喜欢倾诉的对象往往是她们的闺蜜。这是倾诉的需要，同时也是获得理解、寻求帮助的需要。
据朱玉颜讲，冷冰和他妻子的关系其实一直很好，而朱玉颜也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冷冰出轨的传言，于是就悄悄将此事告诉了简燕——简燕就是冷冰的妻子。可是简燕却跟她说，她相信冷冰不是那样的人。
沈跃点头，他相信简燕这句话。在婚姻这个问题上，一个女人能在自己闺蜜那里说出这样的话，这代表着自信，而且其中必定还有她自己的依据。沈跃问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如此相信自己的丈夫？”
朱玉颜道：“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心想，现在的男人有几个不在外边偷腥的，她为什么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男人？于是我就再一次提醒了她。可是她却对我说，‘冷冰早就将他和孟小雨的事情告诉我了。孟小雨和冷冰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关系当然就比其他人要亲近一些。孟小雨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经常被丈夫家暴’。”
沈跃问道：“然后呢？”
朱玉颜道：“我就说，一个女人经常被家暴，她就更需要一个依靠。可是简燕对我说，她去找过孟小雨，她从孟小雨的眼神中得出她和冷冰关系很单纯。她还说，她也从冷冰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他们两个人在她面前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羞愧和不安的表现。”
沈跃感到很是奇怪，问道：“简燕是做什么工作的？”
朱玉颜回答道：“她是一家医院心理科的医生。”
原来如此。简燕的自信除了来自对丈夫的信任，还有她对自己专业的自信。沈跃相信一位心理科医生的这种自信，因为了解、触碰对方的内心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心理医生最起码的能力。
沈跃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冷冰是否曾经去找孟小雨的丈夫谈过这样的事情？”
朱玉颜摇头，流着泪说道：“我不知道。太惨了，一家三口就这样没有了……”
冷冰肯定去找樊顺谈过，而且这必定是他妻子简燕的建议。可惜简燕错了。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她忽略了人性中的一个东西——嫉妒。在樊顺的眼里，自己妻子的绯闻男友的劝说和解释恰恰会把事情引向反面。
刚刚从朱玉颜那里出来，沈跃就接到了龙华闽的电话：“你必须得马上回来，北京来人了，专门来找你的。国家安全部的人。”
沈跃诧异地问道：“安全部的人找我干什么？”
龙华闽道：“他们是专程来接你去北京的，说是有一起重大案件需要你的协助。”
沈跃唯有苦笑：一个人太有名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他说道：“这边的事情还没完呢，我不能半途而废吧？”
龙华闽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国家安全部的事情更重要，你将手上的事情暂时放一下吧。”
沈跃想了想，道：“晚一个小时出发没问题吧？这边的事情我基本上有些眉目了。”
沈跃分析到安全部门的人应该就在龙华闽身边，因为龙华闽很快就回答道：“行。我给老魏打电话，让他一个小时后派车送你回来。”
沈跃直接去了魏总队长的办公室，他发现这位刑警总队的队长比龙华闽更不讲究，办公室里面居然还摆放着几个铁皮柜，让整个空间布局显得极不协调。而且他也是一个老烟鬼。
魏总队长见沈跃在看那几个铁皮柜，解释道：“里面都是一些以前的案卷，闲暇时我喜欢拿出来研究研究。”忽然想起沈跃马上要离开，他叹息着说道：“沈博士，这一趟辛苦你了。”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有把握让凶手自己回来投案自首呢？”
魏总队长的手一抖，烟蒂一下子就掉在办公桌上。不过他似乎没有发现，瞪大眼睛看着沈跃道：“真的？”
沈跃朝他点头，问道：“我还有一个小时时间，现在还需要弄清楚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在冷冰家里发现了几个弹壳？”
魏总队长愣了一下，回答道：“当时在冷冰的家里只发现了两颗弹壳。”说着，他疑惑地看着沈跃，问道：“你怎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沈跃淡淡一笑，道：“还有，特警队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台属于樊顺的电脑，是吧？请你让技术人员马上还原那台电脑里面近期的搜索和浏览记录。时间很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当魏总队长打完了电话后，沈跃才又问他：“事发当天，樊顺他们究竟去执行的什么任务？”
魏总队长回答道：“追捕一名通缉犯，就是上次你们破获的那起毒品大案中我们省的首犯。”
沈跃问道：“那次行动中是不是有人受伤，或者牺牲？”
魏总队长点头道：“是的。我们牺牲了一名特警。毒贩手中有武器。也正是因为我们牺牲了一名特警，所以才疏忽了一些事情。”
沈跃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对了。”
沈跃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叹息道：“俗话说，冲动是魔鬼，看来果然如此啊……魏警官，现在我来给你还原一下这起案件的真实情况吧，可能这个真实的情况与你们最初以为的不大一样。”
魏总队长的眼睛一亮，急忙道：“沈博士，你请讲。”
沈跃却忽然不说话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魏总队长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过了一小会儿后沈跃才终于又开口了：“对不起，我在想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起。嗯，我随便讲，如果你有任何疑问的话可以随时问我。首先，樊顺和孟小雨已经结婚五年，但是他们却没有孩子。现在已经清楚了，问题是出在樊顺那里，他很可能没有生育能力。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开始是因为性吸引才走到一起的，即使是刚刚结婚那段时间也是一样。所以，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最开始都是以性作为基础的。没有了性，无论是感情还是婚姻的形式都是很难继续维持下去的。”
魏总队长一下子愣在那里，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心理学博士为什么忽然对性这个话题如此感兴趣。正愣神间，就听到沈跃继续说道：“也许是一年，或者是两三年，甚至是更长一段时间，以性为基础的婚姻可能会继续维持着，但是婚姻的本质一定会发生变化，这时候生儿育女就会成为婚姻的主题。而一旦这个主题没有了，性也就会成为多余。所以，至少在最近这一到两年的时间里，樊顺和孟小雨两个人应该基本上是没有性生活的。这一点我已经从你们下面的特警那里得到了证实。”
魏总队长愕然地问道：“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
沈跃解释道：“他们告诉我说，樊顺办了一张拳击俱乐部的卡，只要是没有任务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会去那里。也就是说，樊顺已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是通过那样的方式在发泄自己的精力了，而且这件事情也表现出了他不愿意和妻子在一起的心理。作为一名特警，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本身就不大可能经常和妻子在一起，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候，却去了搏击俱乐部，这说明了什么？当然，这件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时候他发现妻子怀孕了。”
魏总队长刚刚点上了烟，结果烟一下子又掉落在办公桌上：“你说什么？！”
沈跃看着桌上那支已经被点燃的香烟，道：“魏警官，你的办公桌被烧坏了。我只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在分析这起案件发生的原因，至于孟小雨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这还需要你们进一步去调查。不过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冷冰的，而最大的可能是她去做了试管婴儿，因为我并不想把一个女人想得那么不堪。很显然，樊顺发现了妻子怀孕的事情，也许他询问过妻子，而妻子的解释他根本就不相信。也许樊顺根本就不曾问过。总之，因为妻子的绯闻，他直接就认定了那个孩子是冷冰的。”
魏总队长皱眉思索着，接着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可是我们现在很难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沈跃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你们按照这个思路去调查，真相很快就会有的。魏警官，有个情况你并不清楚，那就是樊顺对他妻子有过家暴行为。从资料上看，樊顺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不止一次立过功。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家暴行为呢？我认为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危险的工作性质使得他内心充满着焦虑，并且没有安全感；二是因为没有生育能力和经济上的压力造成的自卑心理。我们都知道，好强的性格其实恰恰是内心自卑的表现。樊顺的父母都是农村人，他的收入让他没有能力在这座城市里买房，所以他不得不一直住在岳父家。可他又是一名特警，在外人眼里是英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理想与现实之间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的内心难以承受，所以家暴就成了他发泄内心自卑的唯一途径。其实，老祖宗有句话是正确的，婚姻最好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的结果往往就会造成其中一方的自卑，特别是在男方家庭条件较差的情况下。对不起，我对这个问题有些感慨过多……现在我们回到当天的场景中来。”
魏总队长似乎明白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天我们行动中那位特警的牺牲让樊顺产生了冲动？”
沈跃点头道：“很可能是那样。不过不仅仅是冲动，而是内心愤怒、没有安全感和自卑的瞬间爆发。身边的一位战友牺牲了，这就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现有的一切。其实，这样的问题他早就想过，只不过现在被他那位战友的牺牲一下子激发出来了。也许当时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如果有一天我也牺牲了，那我留给自己父母、留给身边战友的是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妻子的不忠给我留下的笑话。嗯，他带着武器回家或许并没有任何预谋，只是战友的牺牲一下子刺激了他，他觉得必须要马上回家去将一些事情问清楚，因为那些问题在他心里存放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魏警官，你不用问我这样分析的依据是什么，等樊顺回来投案自首之后一切都会清楚的。”
他真的会回来投案自首？魏总队长在心里苦笑。
沈跃好像知道眼前这位刑警总队长心中的怀疑，笑了笑，说道：“别着急，你听我讲完之后就不会怀疑我刚才的话了。现在我们还是继续还原案件发生的整个过程。当时，樊顺在极度愤怒和不安的情绪中匆匆回到了家，也许并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接就问妻子肚子里面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由于长期受到家暴，再加上二人感情早已破裂，孟小雨可能早已暗下了离婚的决心。或者，她怀孕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为了实现离婚的目的。嗯。很可能孟小雨早就向樊顺提出过离婚的事情，可是樊顺根本就不同意。他是一位英雄，怎么可能让离婚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会如何看他？那么，当孟小雨向樊顺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会怎么做？最可能的方式就是威胁。樊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威胁孟小雨呢？很可能就是警告孟小雨，如果她要离婚的话大家就同归于尽，他要杀了孟小雨，杀了她父亲，然后自杀。于是，孟小雨在樊顺的威胁之下不得不选择隐忍。樊顺的内心充满着矛盾，他舍不得这个家，他又不愿意回这个家。这种矛盾让他心中产生出可怕的戾气……也可能孟小雨根本就没有怀孕，只是给了樊顺她已经怀孕的假象。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让樊顺彻底死心。谁知道呢？而这一次，孟小雨爆发了，她不能再继续忍受这样的生活。也许她是为了实现离婚这个目的，于是挑衅地就告诉樊顺说，孩子就是冷冰的！愤怒之下的樊顺想都没想就拔出枪来，心中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痛苦让他失去理智，最终他扣动了扳机，对准的是妻子的下腹部。他要杀掉的是那个孩子，而不是他的妻子。一声枪响之后，孟小雨一下子就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魏总队长顿时动容，问道：“接着他就杀害了孟小雨的父亲？”
沈跃朝他摆了摆手，说道：“不。从你们提供的案卷中我注意到，根据邻居的描述，第二声枪响是在近一分钟之后。由此我可以想象得到，当樊顺开完枪，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之中后，眼前的一切，以及鲜红的血会让他震惊，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他并没有想要杀害妻子的意图，因为他是一名特警，是眼前的鲜血让他找到了自我，他呆在了那里，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而就在这时，孟小雨的父亲听见枪声后跑了进来。长期受到女婿威胁的他，此时看到女儿已经惨遭樊顺的杀害，悲愤之下就要去和樊顺拼命。不，他不会那样做，他已经年老体衰，而对方是一名身强力壮的特警，如果要反抗的话他早就那样去做了。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孟小雨的父亲在那一瞬顿时生无可恋，只是想和女儿同死。他抓住了樊顺手上的枪，将枪口放在自己的左胸部，大声朝着樊顺吼叫道，‘你这个畜生，你也打死我吧’。于是，他就替已经惊呆了的樊顺扳动了扳机……魏警官，你应该让法医仔细研究一下孟小雨父亲胸部的伤口，如果真是我说的这样，那就说明我所有的分析都是正确的。”
魏总队长即刻拿起电话。
沈跃继续说道：“当孟小雨的父亲死于自己的枪下之后，樊顺再一次完全失去理智。眼前血淋淋的一切让他的内心瞬间涌起一股仇恨，他认为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妻子的奸夫，那个叫冷冰的人造成的。他的家已经毁掉了，他也要去毁掉那个叫冷冰的男人的家。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是一名特警，他的男性尊严无限被放大，他把自己当成了梁山好汉似的英雄。他没有了任何别的念头，心中只有快意恩仇。那一刻，多年来集聚在他心中的愤怒、自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于是他去了冷冰的家。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当时是冷冰的妻子简燕去开的门，愤怒的樊顺朝着毫不知情，甚至还可能带着笑脸的简燕开了枪。随即，他将枪指向了冷冰，冷冰在惊恐中死于他的枪口之下。然后，樊顺转身离开。”
魏总队长觉得他的分析中似乎存在着一个很大的漏洞，问道：“可是，那个孩子呢？他可也是死在樊顺的枪下。”
沈跃点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问你，你们在冷冰家里究竟发现了几枚弹壳的原因。冷冰家里的客厅并不大，樊顺在枪杀了简燕之后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冷冰和那个孩子。可是樊顺当时就只开了两枪，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没有杀害那个孩子的想法。也许就在那一刻，樊顺内心深处的人性复苏了一点点。我们可以这样去想象当时的场景：当时正和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冷冰见妻子被樊顺杀害，于是本能地就站了起来，将儿子揽在身后。孩子也吓坏了，他站在父亲身后的沙发上，紧紧抱住父亲，全身发抖。这时候樊顺的第二发子弹射出去了，直接命中了冷冰的心脏。子弹穿过了冷冰的身体，正好射进了他身后孩子的胸膛。樊顺看到了孩子，但是他并没有前去补上一枪，这说明了什么？”
魏总队长再次动容，道：“你的意思是说，樊顺其实良知未泯，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投案自首？”
沈跃摇头道：“可能吗？那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魏警官，我们暂时把这个问题放下，请你给我一份你们省和南面邻省的地图。”
当地图铺放在桌上后，沈跃说道：“樊顺是从那个胡同里面消失的，我让曾英杰去看过现场了，他发现距离那个胡同不远处就是城市的内河。樊顺曾经是特种兵，转业到地方成为特警后又一直在坚持训练，也许当时你们正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搜捕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潜水逃到了城市外边的主河道了。”说着，他指着地图上城市外边的那条河道说：“这可是一条黄金水道，即使是在晚上也会有不少轮船通过，一旦他爬上其中一艘路过的轮船然后隐藏起来，就可以到达下游的任何一个地方。”
魏总队长点头道：“是啊。我们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可是我们很快就搜查了沿江所有正在航行的船只，但是却依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对了，为什么是下游？”
沈跃道：“这就要从另外一个方面去分析这个人了。樊顺以前是特种兵，后来又是特警，他非常了解你们的思维方式。魏警官，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他杀了人，但是却并没有投案自首，你们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这说明他并没有自杀，为什么？很显然，他认为自己的过错并不大，因为他认为是妻子背叛了他。孟小雨的父亲准确地讲也不是他杀害的，而他觉得冷冰是该死，简燕只不过是在他愤怒之下的牺牲品罢了。至于那个孩子，或许直到现在樊顺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他才做出了逃亡的决定。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准备逃到什么地方，下一步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魏总队长忽然明白了，指着地图说道：“他会逃进山里，然后通过原始森林进入东南亚？”
沈跃点头道：“对。那一片原始森林对普通人来讲就是死亡之地，但是对一个特种兵、特警而言，或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放弃武器的原因之一。你们在沿途并没有发现他扔掉的武器，是不是？”
魏总队长还在想着沈跃刚才的那句话，问道：“原因之一？”
沈跃沉思着说道：“虽然这次的事情有突然爆发的因素，但并不就说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结果。任何一个人的行为都是有着心理动因的，我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曾遇到过各种不顺利的事情，我们都会在不顺利的时候去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该怎么办？这时候我们就会本能地去做一些准备。当然，一个人要真正迈向那一步是非常艰难的，比如樊顺，我想就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那天晚上会出现那样的结果。但是，当他在真正面对那一切的时候，曾经有过的最坏打算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现实的计划，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通知技术人员去恢复他电脑里的搜索和浏览记录。我的时间太紧了，先按照我的思路继续分析下去吧，电脑那边的搜查结果可以验证我的分析是对是错。”
魏总队长道：“我马上打电话问问。”
沈跃制止了他，道：“不着急，有了结果后他们肯定会马上向你报告的。刚才我讲了樊顺为什么要一直带着武器的原因之一。魏警官，你想过这样一个问题没有，你们的人曾经与樊顺有过一次遭遇，但是他却并没有射杀自己的战友，这说明他手上的武器根本就不是用来对付你们的追捕人员的。作为一名优秀的特种兵和特警，他当然明白带着武器更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以他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即使是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也是能够穿过那片原始森林到达境外的。既然如此，他为什么非得要带着那些武器呢？”
魏总队长禁不住问道：“为什么？”
沈跃回答道：“因为他是一名战士，一名优秀的战士。他知道自己的大错已经铸成，但是却并不想因此放弃自己的生命。现在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亡海外，可是他逃到了海外之后又怎么办？作为一个正在被通缉的罪犯，今后想要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几乎不大可能，但是他可以继续当战士，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准备去往某个战乱地区，去做一名雇佣兵，这才是他唯一的选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要抓住他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魏总队长顿时忧心忡忡，道：“是啊。可是你刚才说……”
沈跃微微一笑，说道：“是的，我有办法让他主动回来投案自首。他已经逃亡了近四天时间，按照这个时间估算，此时他还没有进入到边境上那片原始森林，所以我们就还有机会。”
这时候一位警察敲门进来，向魏总队长报告道：“我们在樊顺的电脑里面查到了这些东西。”
魏总队长接过去一看，猛地一拍桌子，惊呼道：“沈博士，你真说对了！”
沈跃接过那份报告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有不少关于加入雇佣兵的搜索记录和相关网站内容，点头道：“证实了这件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魏总队长急忙道：“沈博士，你的办法是什么？”
沈跃指着地图说：“他要进入那片原始森林就必须通过这一带，而且很可能会在那一带的乡镇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千万别试图在那样的地方搜捕他，你们的警力跟不上，时间也来不及了。当地的警力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没有必要把他逼到绝处，那样会造成更大的伤亡。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上在那一带的乡镇里四处张贴一份特殊的案情通告，同时还要通过广播播放那份通告的内容。”
现在，魏总队长已经完全相信了沈跃的分析，就问道：“那份特殊的案情通告怎么写？”
沈跃缓缓说道：“就告诉樊顺，他妻子根本就没有怀孕。”
“就这样？”
“对，就这样。这是要让他知道，他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他杀错了人。”
“万一他还是不回来自首呢？”
“除非他曾经不是一名优秀的特种兵，不是一名优秀的特警；除非他的内心已经真正走向了反面。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沈跃和曾英杰匆匆上了车。当这辆警车在这座城市里穿行的时候，沈跃才仔细去观察马路两侧的情况。这座城市距离家乡如此之近，但沈跃却是第一次来。他去过国内不少大城市，在美国工作期间因为学术交流的需要也曾经走遍欧洲，可是却偏偏没有到过这个邻省的省会城市。
其实我们很多人都是如此，我们的脚步和心灵一样，最容易忽略的正是我们身边的某些东西，包括我们最亲近的人的关心和关怀。
眼前的这座城市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喧嚣拥挤。国内的一些城市仿佛是根据同一个模板复制下来的钢筋水泥丛林，现代化的气息固然浓厚，但是却差了人文色彩，缺少内涵。
曾英杰问沈跃：“樊顺真的会回来自首吗？”
沈跃依然看着车窗外，淡然地回答道：“我想，他会那样做的。他是一名优秀的战士，虽然一样会犯错误，但是不会一直迷失下去。那份特殊的公告足以让他开始审视自己的灵魂，只要他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就会义无反顾地回来，因为他再也找不到让自己继续错下去的理由。对了英杰，在我去北京期间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人，他叫方明山，是一位心理学家，年龄不详，所在城市不详。要暗中调查，不要让他发觉。”
曾英杰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人？”
沈跃的心里忽然有些激动，回答道：“阚四通车祸案的最后真相应该有一个完整结论，现在是时候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