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方桌情结

我家有一张旧八仙桌,说它是八仙桌,有点抬高它的身价,因为它既不属于红木家具,也没有大理石镶嵌和雕花的桌腿,姑且把它归到普通方桌一类。现在许多人家的餐厅里,已从方桌、圆桌跃进到西式大菜的子。一张长餐桌,外加六把靠椅,何等的气派?瞧瞧自家餐厅,还是老面孔,难怪孩子们几次嘀咕着要“改朝换代”,非砸烂这个“旧世界”不可。但我和老伴,一直无动于衷,冥顽不化,任你摇唇鼓舌,我自岿然不动。这张方桌,从我母亲开始,用到我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孙子,已传了四代,历经沧桑。这张方桌,由安庆运到上海,又千里迢迢随同主人来到宁夏,别的家具扔的扔了,卖的卖了,何以唯独留下了它?恐怕在于它的使用价值。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母亲是忧郁的,或许与她青年丧偶有关。有一段时间,家里的女眷们,为了排解母亲心头的哀伤,常常在这张方桌上,陪她搓麻将。这样的日子不很长,在我六岁那年,母亲从悲痛中清醒,把我送进省立安庆高琦小学去读书,从此,她担负起教育我的责任。每天,当我放学归来,趴在方桌上做功课时,母亲总是充当着一个“陪读”的角色,无论多晚,她都毫无倦意。母亲虽然没有进过学校,但她在物质与精神的选择上,却是明智的。她常对我说,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不是金钱,而是知识。地在方桌旁的母亲,手里干着针线活,这就是无声的命令。我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读完中学,又上大学。

新媳妇进门了,她是个教师,要备课,还要批改作业,母亲把方桌让给了她。而我每晚,也在方桌的另一方,不是读书看报,就是爬格子。这时,母亲默默地、安详地地在她的床沿上,干着她总也干不完的活。后来母亲去世了,我们依然感觉她还慈祥地地在我们的身边,没有走远。

母亲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们从生房搬到楼房,顺应潮流,也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有五斗橱、大立柜,还有一张书桌,当时称作“一头沉”的。但这张方桌我们仍舍不得丢弃,大儿子就仔仔细细把它浑身上下油漆了一遍,放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生活中的华彩乐章,是每天晚饭后,我们全家围着方桌,各“霸”一方,工作或学习,日复一日,习以为常,和谐而静谧。偶然也有邻居、同事来访,但他们都被这种氛围所震慑,不敢久留。就这样,在这张方桌上,两个儿子又相继完成了学业。不久,大儿子参加了工作,小儿子出国深造。

改革开放后,生活越来越好。八十年代末,我们又分到一套新房子,楼层好,面积也大。这时家具时兴组合柜,我们又把大立柜、五斗橱换成了五组的组合柜,蔚为壮观,还添了沙发等。但这张方桌我们还是带来了,虽然有了写字的,但我们仍旧习惯地在方桌边学习、工作。现在孙子放学回来,也在这张桌子上做他的作业,守在祖母身边,有问题可以随时解决。几个人地在方桌周围,似乎心靠得近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这张方桌已经油漆斑驳,桌面已经出现了很长的一道裂缝,它是该“退役”了。扔掉它很容易,再买一张桌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是,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朝夕相处,结下了不解的情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说睹物思人,岂仅仅思人,更睹物思情。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很难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的。

(原载1997年7月9日的银川晚报诗)